阿姨说："ิ老牛逼啊，东边那个水泵坏掉了。"
人人都讨厌那个ฐ车间主ว任，只是没人敢去拍他而已๐，老牛逼因此成了全厂的英雄。当时老牛逼四十来岁，正是在厂里打人的好年纪，辈分和拳头都够大的。后来我做了他的徒弟，他快六十岁了，即将退休，肌肉开始萎缩，而且老花眼，已经打不动人了。而我还是个学徒，辈分不够，胳膊再粗也是枉然，打人的下场就是被开除。我和老牛逼在一起，假如取短舍长，连苍蝇都拍不死一个ฐ，假如取长补短，就能打遍全厂无敌手。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我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一个ฐ敢于打车间主ว任的师父，心里难免会痒。可惜，我最终只是陪着他，拆了很多出故障的水泵，见识了很多姿色阿姨而已。
工厂里认师父，也有一个ฐ拜师仪式，就是送香烟。我塞给老牛逼一条红塔山，他笑纳了，从此对我很照顾ุ，把厂里所有的黑话都解释给我听。只有听懂ฦ黑话，才能ม从学徒晋升为老油条。
清洁工ื的话让我的自尊心像玻璃一样碎掉了。我想起我爸爸说的，我好歹也算是高中毕业的人才，怎么就成了个捡破烂的呢？那几天回到เ家，我爸爸问起工ื作上的事情，我就说，我干得挺好的，正在学修水泵。我爸爸疑ທ惑地问："你刚ธ干了两天就让你学修水泵，不会吧？"ิ我问他："那我该干什么？"ิ我爸爸说："你应该扫地擦桌子，去水房泡开水，给师傅擦自行车……"ิ
"ิ这算不算搞歧视？"ิ
那天是正式报到，小噘嘴坐在办公桌后面，我站着。和我一起站着的还有六个ฐ男的，加上她，很像八仙过海。小噘嘴很不满意地说："ิ怎么เ才来了六个人？其他人呢？"ิ
我不防他用这么哲学的方式提问，只好摇头。我堂叔说："技术！技术最重要。"ิ
我说："你别说了，我今天就找人去把那厂长给废了。"
我听了这些，身上也起了一层寒栗，但他又安慰我说："ิ其实，只要按规章制度操作，就不会出什么事故。出事故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违章操作。"我们一直听到这里，才算听到了一点教育意义。但他后来又说："ิ不过也难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些人违章操作，自己没死，倒把别人给炸死了。"ิ
等我填好了一份正式的报名表，小噘嘴严å肃说："路小路，去隔壁会议室做安全培训。"
我对张小尹说，这就是我香甜腐烂的地方，像果子熟ງ透了，孤零零挂在树枝上。有个故事说，果子挂在树枝上，等着鸟儿来啄它，这个ฐ故事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可惜，张小尹并不觉得有趣。她在桥上看丁字型的河汊，那ว里船只往来频繁。我们站在船上看两ä艘拖了十来节的大船错身，这可比二十吨的卡车错身更艰难，像老太太过马路。拖船上的船老大吆喝着，指挥着船只缓缓地驶出河汊。
当时我姑妈在人民商场做会计，确实曾想把我安插进去，结果人民商场传来消息：这两ä年通货膨胀结束了，商品多得卖不出去，顾客除了消费以外，还想看看美女，所以那一年人民商场招的毕业生全是美女。我高中毕业之后的第一个理想破灭了，这个ฐ理想是去做营业员。顾客就是上帝ຓ，上帝ຓ要看美女，我也没办法。
这是一张工ื厂招工ื报名表，我按项目填好之后，他从抽屉里找出我的毕业照，粘了一点米饭，贴在了右上角。我问他："ิ爸爸，这是哪里的招工表啊？"ิ
我和他讲道理，说："爸爸，关键是我并不想当工人。哪怕做个ฐ营业员，总比当工人强吧？"ิ
我对于爱走路的女孩有一种情结，我在中山西路上对张小尹说："我们谈恋爱吧。"ิ后来就谈恋爱了。恋爱之后，她再也不愿跟着我一起走路，而是爱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我这个ฐ情结算是彻底破灭，不过，事情不算很糟糕，张小尹不爱走路但她爱写诗，写诗的女孩是我的另一个情结。
老牛逼说："ิ那ว你修不好水泵又怎么เ样呢？会把你辞退吗？"
我说："也不会。"
老牛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所以你还是去帮我看自行车摊吧。"
事隔多年，我想起老牛逼那一身松垮垮的肉，眯着眼睛看水泵的神态，以及他横着走路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像个哲学家。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干了四十年的钳工，揍过车间主任，修过无数台水泵，既ຂ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他就会变成一个哲学家。
九二年的时候厂里派了几个干部到钳工班来，说是要考我的技术，评职称。钳工的最低级别是二级，再往上是四级，最高八级。干部们问老牛逼，你徒弟能考几级？老牛逼说，四级没问题。我当时吓得冷汗直流，他们要是扔一个水泵给我，除了拧螺丝，我再也不会干别的了。结果，干部ຖ们扔给我一坨铁块，说把这个铁块锉成一个立方体，就算我通过四级考核了。我拎起铁ກ块，拿起锉刀，挥汗如雨地干了六个小时，把拳头大的一块生铁锉成了方不方圆不圆麻将牌一样大的东西，干部们捏着这块东西，问老牛逼："ิ这好像不行吧？"老牛逼说："你说不行？你看歪卵刨า出来的铁片，有几根是直的？"干部听了就说："算了，反正我们厂的钳工也就是拧拧螺丝而已。通过了！"ิ我暗骂那个干部ຖ，操，你早ຉ知道拧螺丝就可以，何必让老子锉了六个钟头的铁块呢？
通过了四级考试，我就涨工资了。我曾经对张小尹夸口说，我这辈子也考过四级，不是四级英语，而是四级钳工。这当然是个笑话。我的抽屉里还有四级钳工ื证书，贴着我的照片，是厂里一个业余摄影师拍的，背景是一块红布，我穿着不蓝ณ不绿的工作服，头蓬ศ乱，脸色苍白，眼神茫然，一个门牙嵌在下嘴唇上，好像马上就要拉出去枪毙的样子。这种丑态不能ม怪我，那王八蛋摄影师实在太业余，我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他快门已๐经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