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哥也打过车间主任，他把一个瘦猴一样的车间主任打成了猪头，还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农药厂的保卫科找我堂哥谈话，他进了保卫科把衣服一脱，露出了胸口的刺青，是一幅哪吒闹海。哪吒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手提火尖枪，完全临摹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那部动画片。保卫科的人看到เ这个刺青，没多说什么，放他回家了，过了两ä天他们把我堂哥给开除了。
老牛逼五十多岁，头花白，长着一个ฐ万众瞩目的狮子鼻，他干活的时候鼻翼会暴涨出来，这时候他的鼻孔里可以轻易塞进去两个ฐ大红枣。当然我也就是想想而已๐，绝不会真的这么干。他带我去修水泵，各个车间的阿姨站在路边喊他："老牛逼！又带徒弟啦？"
我背着竹篓在厂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像农村里捡粪的孩子。由于这是我的第一份差使，起初并不觉得特别悲凉，相反还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现，在所有的燃料中ณ，废橡胶和煤块是一等品，木柴是二等品，报纸是三等品，等而下之ใ的是破布头碎纸片。我捡破烂的时候，厂里的阿姨ถ会突然叫住我："来！小学徒！来！"我屁颠颠地跑过去，阿姨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ຓ开，把糖塞进自己嘴里，把糖纸扔进了我的背篓里。我就这么เ成了个ฐ流动的垃圾箱，谁叫我，我就得跑过去。有一次，一个ฐ阿姨在女厕所门口喊我，我瞄了她一眼，没敢过去，怕她把草纸扔在我背篓里。
"等你混上干部编制，你就不觉得是歧视了。"
我再也没去过那一带。
我堂叔说，做钳工是很需要窍门的，比如拧螺丝，并不完全靠蛮力，再大的蛮力也拧不开一个生锈的螺丝，反而会把螺丝口弄坏，那ว就永远拧不出来了；比如修机床，那是非常有技术含量的，有些外国的机床，全中国都找不出一个人能ม修好，假如我恰好有这门手艺，那ว我就等于是一个外汇仓库，能给国家省很多钱；又比如设备保养，那ว需要很好的记性，因为设备就像女人一样，如果你同时搞二十个女人，难保上床的时候喊错了名字。我堂叔还说，做钳工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捞点小外快，下班以后坐在弄堂口，摆一个ฐ修自行车的小摊，差不多可以挣五百元一个月。修自行车需要很好的技术，还得有一套工具和固定的地盘，还得时不时地往马路上洒些碎玻璃。我堂叔说，钳工ื就是一个技术工种，技术出众的钳工，连厂长见了都得让他三分的。做钳工还能ม收徒弟，徒弟得孝敬师傅，送上香烟白酒，否则ท什么都学不会，永远停留在二级钳工的水平上，永远拧螺丝的干活。总之，钳工比化工厂的操作工要体面，操作工要倒三班，从白天干到เ深夜，从日落干到日出，生物钟颠倒，吸入各种有毒气体，生出来的小孩会是怪胎。
我说："你现在说出来。你们厂要是敢把你送去劳教，我就弄死你们厂长。"
我说："ิ还好。像那ว个什么，抽象画。"
我说："ิ安全培训是什么东西？"
我和张小尹在桥上闲扯。她问我："你是不是要到เ厂里去看看啊？"
九二年的时候，我因为ฦ想读那个免费的化工职大，最终到เ糖精厂去做学徒。当时，我的高中ณ同学们已经散落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是去肥皂厂，有的是去火柴厂，有的是去百货店，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工作全都属于体力劳动，消耗的不是脑细胞，而是卡路里。
我爸爸知道我最爱玩游戏机，经常会到附近游戏房去查岗，游戏房的老板是我哥们，见我爸爸遥遥地过来，就打一个唿哨："ิ小路，你爸来了。"ิ我扔下游戏机就往后门逃。我的自行车总是停在后门，骑上车子回到家，迅摊开书本假装复习功课。这些内幕我爸都不知道。
农药厂经常爆炸，有时候是嘭的一声，好像远处放了个ฐ炮仗，有时候是轰的一声，窗玻璃抖三抖。通过爆炸的声音可以分析出它的强度，家里听到เ爆炸，就会打电话过去问。那时候只有公用电å话，炸声一起，杂货店门口就排满了职工家属，打电话过去问，炸的是哪个车间，死了谁伤了谁。打电å话的人会转过头来向大家宣布伤亡情况，一般来说，不太会有人死掉。我也很奇怪，为什么เ爆炸没人死掉。我爸爸说，爆炸之ใ前，仪表和阀门会显示ิ出异常反应，人就全逃光了。如果是毫无征兆的爆炸，那ว就不是农药厂了，那是兵工ื厂。
我爸爸说："你要是做营业员，我就帮不了你了。你要是做工人，将来还有读大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