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逼哈哈大笑，用手指给我做了个比方แ，他把右手的中ณ指伸到我面前说："看，这就是金条。"他又把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圈成环状，伸到我面前，说："见过元宝吗？这就是元宝。"然后他就把金条伸进元宝里面，进进出出比划ฐ了一下。我当时拍了拍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只能说，我对金条的了解远远大于元宝，元宝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为了让老牛逼相信，我是一个很有领悟力的孩子，教我修水泵那算是找对了人了。
后来厂里的清洁工来找我，清洁工说："兄弟，你不能连废纸都给我捡走啊，你再这么捡下去，全厂的清洁工都该失业了。"
后来我问我爸爸，人事科和劳资科有什么区别。我爸爸说，人事科是管干部的，劳资科是管工人的。好比我是一个学徒，就得去劳资科报到เ，而大学生是干部ຖ编制，就得去人事科报到。从字面上就能看出来，人事科管的是"人"，劳资科管的是"劳"。我爸爸说，干部的文化程度比较高，可以读懂那些劳动纪律，工ื人反之，就得一条条念给他们听。道理简单得很，不应该想不通。
我会永远记得去报到เ的那天，也就是安全教育的次日，我站在劳资科的吊扇下。那个吊扇把所有的热风都灌到我的脑门上，吹得我晕晕乎乎，好像要升仙一样。这种记忆由于它本身就近似于一个梦，于是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被我反复磨洗，成为一个锃亮的硬块。
我堂叔叼起一根香烟，问我："知道钳工ื最重要的是什么เ吗？"
我爸爸还真搬过原料é桶。七一年那ว会儿，我还没生，我爸爸当时是技术员，陪我妈去看电影，陡然看见当时的厂长和一个女科员，并且就坐在我家二老前面。我听说那时候搞男女关系都是在电影院里，黑擦擦的地方，便于偷偷摸摸，还有人一边看着《红色娘子军》一边手淫的。很不巧ู，厂长一扭头看见了我爸爸，我爸爸没吱声，带着我妈就溜了。这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我爸爸和厂长都仿佛它不存在似的，双方近乎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半个月以后，我爸爸去仓库领ๆ材料，农药厂的仓库大得很，我爸爸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听见有动静，以为ฦ是耗子，就走过去察看，先是看见了两双鞋，接着看见了一条裙子，接着又看见一个奶罩耷拉在一堆角铁上。再接着，我爸爸看见了厂长和女科员。我爸爸站在他们和一堆衣服之间，觉得这件事就像做梦一样。如果你不想捉奸而偏偏两次捉到了奸，就会有类似的幻觉产生，以为自己在做淫梦。可惜，淫梦之ใ后是噩梦，我爸爸被调到了车间里去搬原料桶，六十公斤ภ一桶的原料é，从车间这头滚到那ว头，每天得滚上一百多桶，差点把腰给废了。
当年我站在桥上真是伤感极了，我的化学课代表继承了我的遗志，去做营业员。当然，遗志是说我死了以后的志愿，我当时的心情和死了也差不多。我想我真是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只能去化工ื厂制ๆ造糖精，或者像我爸爸给我规划的那样，做一个钳工或者是电å工ื。我把自行车停在桥上，走到桥栏杆边上，像很多年后一样探出身子，躬成九十度，面向浑浊的河流。一瞬间，河水填满了我的视野。
安全科干部也端着胳膊和我一起欣赏那张照ั片。后来他居然问我："你觉得哪种死法比较好？"我一惊，变成了个结巴๒，话也说不上来。他说，被炸死是很幸福的，被炸死的人，轰的一声就没了，不会感到痛苦。碎片是没有痛苦可言的。被电死的人就很倒霉，尤其是3๑8๖0伏工业用电，人触电å的时候大脑แ是很清醒的，只是甩不掉那电线，这时候就会知道自己要死了，然后真的就慢慢地死了。电å流会使人体处于一种神经抽搐的状态，尸体摆出各种造型，甚至像杂技演员一样反弓起身体，脑袋可以从裤裆里伸出来。对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了。还有被轧掉手的人，那ว种疼痛会永远留在大脑แ深处，每次看到自己的残手，就会起鸡皮疙瘩。还有被硫酸浇在脸上的人，那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我把自行车停在车库，走上三楼，楼道里非常暗，贴着些标语，安全生产争创先进什么เ的。劳资科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科员坐在那ว里。她见我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说："你是学徒工吧？进来填资料。"我走进去，现她是一个ฐ噘着嘴的小姑娘，长得还算端正，尖尖的鼻子，淡淡的眼眉，但不知为何一直要噘嘴，后来现她天生长成这样，这就比较可爱了。小噘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说："我叫路小路，马路的路，大小的小。"ิ小噘嘴在一摞报名表里把我找了出来，说："ิ耶？你这个ฐ名字好玩的，路小路。"我说："ิ你就叫我小路吧。"
我说，我不进去了，原来的门房老头死掉了，换了新的门房，不认得我。我就不进去了。这条路没什么变化，原先有一个ฐ老茶馆，在工ื厂隔壁，现在不见了，变成了化工ื厂的供销处。其他都没什么เ变化，只是路旁的香樟树长得更茂盛了。到了秋天，这一带会有很多黄色的野花，也没有名字，因为开得太多了，乍看有一点惊人的美。我抬起头，看到层层管道越过头顶ะ，横跨马路，延伸到เ河边的泵房，这也和从前一样。我站在马路上向厂里眺望，只能看到เ巨大的锅炉房耸立在围墙边，至于其他车间，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其实我爸爸没明白我的意思。营业员虽然没劲，但还能站在柜台后面张望，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总比每天对着一堆机器强。我从小有个毛病，爱斜ฒ着眼睛看人，这很有快感，如果是斜着眼睛看机器就会像个十三点。
那ว天我爸爸没跟我废话，他从人造革的皮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几排表格。我爸爸说："ิ把这个填好。"
我爸爸是工厂里的老法师，他知道，氯气泄漏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他对阿三的宽容并没有使之逃避惩罚，因为ฦ李晓燕的奶奶死啦。李晓燕的奶奶暴露出两个麻袋片，全新村的人都看到了，李晓燕的妈妈说她是老不要脸的，于是老太太从六楼蹦了下来。这件事的罪魁祸ຖ竟然成了阿三。李晓燕全家到派出所去报案，李晓燕的妈妈哭成了泪人，她说是阿三的谣言造成了老太太的死亡，她拽着警察说："你们要让阿三这个ฐ流氓偿命呀！我婆婆不能白死呀！"她这么乱喊，别人以为是阿三对她婆婆起了歹心，强奸未遂杀人灭口，事态越严å重，围了很多人来看热闹。警察被她搞得很烦，到农药厂去了解情况，厂里的头头说，阿三这个ฐ破坏分子，早就该抓进去了。既然厂里都推荐他去坐牢，阿三的命运当然可想而知，后来他被送到劳教所去的时候，罪名就是"破坏社会安定"。
我必须重点说明，我爸爸是戴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他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后生产出一种叫甲â胺磷的农药，据说农村妇女喝这种农药的死亡率非常高。我爸爸过去是个ฐ知识分子，年轻时挺清秀的，在车间里干了二十多年，变成了一条胡子拉碴、膀大腰圆的壮汉，乍ๅ一看跟工人师傅没什么区别。那ว几年他虽然处于生理上的衰退期，但毕竟还没跨过更年期的门槛，肌肉依然达，脾ຆ气却越来越坏，打我的时候下手非常狠毒。我碍着我妈的情面，不敢和他对打，以免他自尊心受挫。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那时候我二十岁，生活在一个ฐ叫戴城的地方，那里离上海很近。九十年代一眨眼就过去了，我的二十岁倒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那ว些实际的时间与你所经历的时间，像是在两ä个ฐ维度里生的事情。
我们所修的水泵，大部ຖ分在泵房里，由阿姨们看守着的。泵房里有几个按钮，通常按绿色的就会使水泵转起来，按红色的它就停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按了红键按绿键，周而复始，非常轻松。假如是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种工作通常是由á电脑แ程控完成的，不需要阿姨来操作，劳动力解放之后，阿姨ถ们就回到家里去做全职主妇。但这是欧美国家的办法，九二年，在我的化工厂里，只有财务科摆着两台电脑，大部ຖ分人还搞不清计算机和计算器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