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红卫兵曾给许许多多家庭许许多多中国人造成终生难忘的伤痛。
它几乎使我们整代人中的每一个一旦遭遇“文革”话题则不免地羞愧无言。就如林冲们杨志们一旦被人正面注视，立刻明白别人在眈眈盯着自己脸上的什么。
我当时的心理更是如此。我在《一个红卫兵的自白》中ณ对这件事做过较详的描述。
有名女生怯怯地喊了句：“要批判思想，不要凌辱人格！”
我认为，当年很凶恶的红卫兵，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红卫兵，只不过是身不由己้地被“文革”所卷挟的青少年男女。他们和她们，既不但自己没打过人，没凌辱过人，没抄过别人的家；而且，即使在当年，对于此类“革命行动”也是暗存怀疑的，起码是暗存困惑。
所以，除却大学不作分析，中ณ学高中红卫兵们的劣迹，主要生在“老三届”中，“新三届”的同代人，显然比较冤枉地受了红卫兵狼藉名声的牵连。其大多数当予以平反。
“大多数应该永远驱逐，不得返城！”
“中ณ国只能将希望的目光从这报废一代的身上越过去，直接投注于下一代身上！”
策划者们较为乐观，较为自信，甚至较为兴奋。
这其实无可厚非。今天除了政府部门组织和在经费上支持的种种义演，已再没有任何非商业运作的演出。
老年人喜欢回忆童年往事；中年人喜欢回忆青年往事；青年人喜欢回忆少年往事。大抵如此，基本成规律
我还说，假如某一天，某一个陌生人叩开了我们在座的谁的家门，他或她手里拿着一本“人名录”，说自己就是通过“人名录”找到你家的，说自己是“人名录”上的哪一个，说自己遇到了什么เ样的困难，急需什么样的帮助，那么เ“人名录”的意义就起到เ了。自己帮得了的理应热情帮助，自己้帮不了的理应替对方联系“人名录”上的别人……
于是大家皆笑。
今天，我在离都四十多公里的昌平县境内一座园林招待所里写下这篇散记的最后文字，这地方แ叫“红泥沟”，附近有个小村叫“虎峪村”。时已๐入冬。西北风从大山深处窜出来，猛烈地呼啸着，嘶嚎着，从树枝上往下掠着枯叶。整个ฐ招待所大院里，算服务员在内，只五六人，几排空房，门扉作响，仿佛闹鬼。还没来暖气，我的房间冻手冻脚，呼气可见。桌上，几枝月季，插于瓶内，蓓ã蕾维持着最后的生命力。是我白天剪下来的，不忍它们于寒冷过后，落红满地。
冷也还是要写下去。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他——他们，是否也沿用一颗子弹夹在信中ณ，向一个作家挑战？
妻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那么เ对她就毫无办法了么？”他又沉默了一会，喃喃自语地说：“只有一个ฐ办法，我在中国的合同一到เ期，就带她立刻回瑞典。摆脱了那个美国人的纠缠，她也许会变好……”
沃克笑了，说：“想不到你对女人很有见解。”我说：“别忘了我是作家，研究女人是我的职业本能。”
她的高傲在我内心里引起了一种潜在的厌恶。虽然什么也没交谈，我却觉得已经将她看透了。我心中忽然产生一个ฐ念头，趁她还没与沃克结婚，我应该坦率对沃克讲出我的直觉印象，否则对不起朋友。如果沃克仅只是一时迷乱地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不打算与之ใ结婚，我的话未必起什么เ作用。但他是要娶一个ฐ女人做自己的妻子，我的话对他肯定会生重大影响。我知道这一点
富则ท兴许富得很快，但却未必会使中国人变得更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现代人。一路望着车窗外飞闪的树木，我的头脑中闪生着许多思想的碎片。
他告诉我，他要到เ重庆去一次。我问他公事私事？多长时间？
我们新少年的先锋，
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
他的这些话，使我为某些中ณ国人自豪亦为某些中国人悲哀。
他告诉我，有一位什么什么เ局长，通过什么什么เ关系认识了他，然后便多次主ว动请他到家中ณ做客，并把自己的两位女儿介绍给他。再后来通过第三者向他暗示，希望他这位年轻的瑞典博士成为那局长“同志”的大女婿或二女婿。“无论我爱上哪一个ฐ都可以。‘两ä个之中任你挑’——他们的原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沃克那张英俊的、王子气质的脸上，呈现出极其鄙夷的表情。
“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呢，我们是……”他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一股芬芳沁入我的鼻孔。
他打量了我一番，见我一身衣服，旧而且土，问：“您是什么人物哇？”口气中含着蔑视。
我羞惭地对那老者说：“您替我讲几句好话吧，千万别使我的名字上简报啊！”
平和的目光，在某些时刻，也是最使人难以承受的目光。我觉得他那ว目光是穿透到我心里了。
之ใ后，静坐片刻๑，想到文化部ຖ成立了一个ฐ什么“剧ຕ本委员会”，在部长同志直接领导之下，遂生一智，便又给“剧ຕ本委员会”写了一封信。
碰上了和我一样不具慧眼，也无伯乐精神的编辑！走投无路，不再犹豫，不再顾虑，草草填了信封，便退。我想，主ว任要我来当这个剧本的责编，还真是选对了人。我自以为“不辱使命”。
我说：“请上午来。”因下午厂内放“观摩影片”，属于艺术学习，我不愿错过机会。他说：“上午不行。我上午有事。”
五天后，政治部主任拿着厚厚一封挂号信，找到我的办公室，说：“小梁，有人写信告你。”我吃一惊，暗想我没做什么违法犯科的事呀？也没搞过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谁告我什么呢？因问：“张冠李戴了吧？”
我对每一位都这样问：“张辛欣看过没有？”他们都说看过
人在幼年时与文学的初级接触真是入迷得动人哪！
儿子上小学四年级后，不再需要我和妻子讲给他听，开始自己看了。于是，我和妻子当年保存下来的一些小人书，成了他的第一批文学读物。我和妻子常感慨于我们各自能从“文革”前将那些小人书保存到“文革”后，而且保存得那ว么好。我们当年都未想到เ应该为ฦ我们的下一代保存，只不过是作为一种我们当年认为的珍稀之物加以妥善保存罢了。
儿子上中学后，开始自己买书，开始与同学们相互借阅。
初三起，儿子不再看一切文学色彩的课外读物。
上高中后，儿子与文学的初ม级接触彻底结束。不是因为我和妻子强迫他那ว样，而是根本没有了接触的精力。
有时，我们忍不住将一本值得他读的书推荐给他，他则很烦地问：“我有时间看吗？”
我只有哑然……
我举我儿子为例想说明的是——许许多多的人，由á于个人、家庭、社会、时代等某一种原因或综合原因，与文学的关系，截然终结在与文学的初级接触的阶段。只有少数人以后又续上了与文学的关系，岁月沧桑而不再中断，成为文学的执著读者和终生读者。文学依赖于他们的众寡而兴衰。大多数人与文学的关系，青少年时期一旦中断了便一辈子永远地中断了，或者自己没兴趣再续上了，或者仍有兴趣但没条件也没心情续上了。我们知道，一个人成为ฦ文学的始终如一的读者，也是需要一些起码的条件起码的心情的。对于他们，与文学的初级接触，成了青少年时期与文学的短暂的“初ม恋”。
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时，班里有六七名爱看小人书的同学。当年，一名小学生买一本小人书是奢侈的事。尽管一本小人书最贵才两角几分。
我上中学时，班里仅有三四名喜欢读小说的同学。同小学相比，与文学生初ม级接触的同学不是明显多了，而是少了。这因为小人书已经不能ม给予中学生更大的阅读满足，而买一本32开的“大书”，自然是一本小人书定价的数倍，也自然是更奢侈之事。你无我无，大家全无。估计全校读文学作品的学生，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人。我对这个数字是比较有把握的。因为当年我像一条专善于嗅“书香味儿”的猎狗，哪个年级哪个班级的学生可能ม有书与我交换了看，是会被我凭着敏锐的嗅觉现的。
“文革”一开始，全中国一切古今中外的非“马恩列ต斯毛”类的书，几乎全都付之一炬了。每座城市的重要图书馆，都保护性地封门上锁了。一封一锁，便是十年。于是全中国人的读书习惯，都被硬性地改造掉了。
我不晓得我中学母校当年那二三十名喜欢阅读文学书籍的同学，如今是否仍是文学书籍的读者？须知我的中ณ学母校当年在哈市非是一所喜欢阅读文学书籍的学生少得可怜的学校。比起有高中的中学会少些，比起无高中的中学只多不少。因为我的中学当年成立过“故事员同学会”，曾向全市推广过如何引导学生阅读文学书籍的经验。
姑且以千分之二三十推而广之ใ地概ฐ算，在当年三千余万知青中ณ，也不过就有二三十万人与文学生过初级接触，十年的知青岁月，是除了“毛选”无书可读的岁月。那二三十万知青中ณ，后来十之七八也渐渐丧失掉了读书习惯。就好比迁往南方แ生活的北方人，渐渐改变了冬天戴棉帽子的习惯。
二三十万的十之七八是多少，不言自明。
正是她们，后来成了全国知青文学的第一批知青读者。之所以用“她们”而非“他们”，乃因这些返城知青中女性居多。她们再后来又分为ฦ两ä类女性：有的因对知青文学的敏感关注而成为ฦ广义的文学书籍的读者。她们从知青文学中获得到的，不仅是知青经历的寻寻觅觅而已๐，也同时是少女时期与文学恋情的重续。这又是由á她们与文学的初级接触而奠定的。有的则并没与文学生过初级接触。她们捧读知青文学主要因为，甚至仅仅因为她们曾是知青。“知青文学”四字对于她们而言，重在“知青”，不在文学。她们将知青文学当成与自己生密切关系的文字式“老照片”。并且，往往想象作品中ณ的女主人公的命运便是自己้或接近于自己้在知青岁月中ณ的命运。甚至，往往认为自己在知青岁月中的命运比知青文学中ณ的女主人公的命运更值得同情，更忧伤凄婉，更动人感人。确实，她们中大多数人在知青岁月中有相当坎坷甚至极为坎坷的遭遇。她们往往视某些知青文学为自己间接的命运自白书。她们几乎ๆ只关注知青文学，对别种文学书籍缺乏兴趣。与自己的命运生间接自白效果的知青文学，她们认为好，否则觉得不好。她们至今差不多仍这样。知青文学中ณ的某类，是连接她们与文学的一条极细极细的红丝线。但她们觉得不细，而是一条汩汩通过血液的血管、一条动脉。
她们在不再是少女的年龄，与文学生着初级接触。而且，主要是由于“知青”二字。而且，几乎甘愿地滞停于初级阶段。
这种关系当然也是十分令人感动的，又令人感动又令人揪心。
但她们为数有限，毕竟构不成一个ฐ各界人士想象的庞大的知青文学读者群。若知青文学读者群主要是由á她们构成的，则显然是她们和知青文学的双向的憾ย事。
知青中的“老”高中ณ们，当年是很有人读过一些古今中外的世界文学名著的。返城后他们与文学的关系分为三类——第一类受家庭和生活所累，虽并无什么เ孜孜以求的事业主ว宰着人生精力，却也不再接触文学了（包括知青文学）；第二类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活跃于仕途，或埋头于理工科专业，也惜时如金，不读“闲书”；第三类或者也考上了大学，又恰恰属文科专业，便仍与文学生瓜葛。但他们实际上并不因曾是知青而偏爱“知青文学”。相反，他们往往比较轻慢知青文学，往往显出很不屑的样子。他们越评论家起来，学者化起来，资深记者起来，对“知青文学”似乎越瞧不上眼，所评所析所议，往往比不是知青的同行更尖酸刻薄。他们认为自己是权威言人，权威แ批评者，认为自己้怎么说都有理。别人也不免地这么认为ฦ。他们通过对知青文学的终审垫高自己的地位。
当然，还有第五类人，他们可能并没进入大学，一直在寻常的单位里从事着寻常的工ื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与文学生第二次接触。这是较高阶段的接触。视野远比他们青少年时期与文学的接触宽阔。评判水平也不能ม同日而语。他们既不拒绝知青文学，也不只读知青文学。
如果有谁统计一下便会确信，在“老”高中ณ们中ณ，又与文学生第二次接触的人其实是不多的。生了的，大抵在第三类人和第四类人中。然而，并不能据此认为他们是知青文学读者群中的主要成分。而应该确切地说他们是中国文学的较高层次的读者群中的主要成分。
那ว么，构成知青文学读者群主要成分的，其实非是返城知青，又究竟是哪些人呢？
说来或许有人不相信——其实，主要是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中期初高中生、大学低年级生、各行各业中ณ的青年，以及比以上三者加起来的数量少得多的一小部分知青。而且，仍以女性为主ว。
据我看来，在全世界，爱读文学类书籍的女性，肯定比男ç性多几倍。这其中ณ的原因，前边涉及了一些，更深层的分析，应属另一话题，此不赘述。知青文学的冷热，其实是随着他们和她们阅读兴趣的转移而变化的。
我的几部知青小说有幸被拍成了电视剧ຕ。十个对我说他们和她们看过我的“作品”的人中，大约有九个ฐ指的是那ว些电å视剧。
但他们和她们肯定并不知道，那几部电影电å视剧ຕ能被他们和她们看到，是很经过几番๘抗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