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当年某些极凶恶的红卫兵比作盖世太保,比作党卫军,其实是并不夸张的,一点儿也不算耸人听闻。
我匆匆走入屋里,见床上的人面朝墙蜷缩着,不动也无声息。
他不是不喜欢被优待,而是带头“调皮”时,能ม体味到区别于其他调皮孩子的别一种优越感。这别一种优越感比一向被优待的优越感更能使他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当年,普通中学的红卫兵,往往大多数是“革命”行为ฦ不怎么暴烈的红卫兵。
他脸腾地红了。
所以,倒是他们自己的脸上,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颇神秘的表情。仿佛他们的摄像机摄下的,可能将是某一天突然变成现实的珍贵的历史资料。
难得马小力那一种开弓没有回头箭的精神和“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气魄。
此后,我有意识地渐渐远离一切所谓知青话题。北京以及其他各城市的知青,也再没起过算得上任何社ุ会现象的知青活动。传媒中ณ五花八门的话题层出不穷。“花边儿”炒成大块儿新闻的事例比比皆是。中ณ国已进入空前的泡沫话题泛滥成灾的时代。城市人被此泡沫整日淹没其中,谁都烦得要命但是无处逃避。我每每暗自庆幸所谓知青话题的归于寂然。心想这对知青们先是天大的好事。不是明星不是演艺圈内人,终于被整体地忘却了,终于不再被整体地说长论短了,也终于都能够面对身为父母身为中年人的现实而“相忘于江湖”,这比总被整体地当成件似有分量其实已毫无分量不关大多数城里人痛痒之事一再地旧ງ话重提老生常谈要强得多啊!有时候被忘却简直意味着是被仁慈地赦免。
他们缅怀自己的青春便是回忆“上山下乡”的岁月。
但是,虽然返城知青们的怀旧等于缅怀青春等于回忆“上山下乡”的岁月;虽然“上山下乡”乃ี“文革”运动中之ใ运动——却不等于念念不忘地回忆“文革”岁月更不等于缅怀“文革”。恰恰是在这一点上,中国返城知青们,先被某些中国人故意地,甚至可以说是不怀好意地歪曲了,也可以说常常遭到不怀好意别ี有用心的诬蔑和诽谤。那某些中国人,先是些舞文弄墨者。诸如某些文人,某些记者——他们中ณ自以为深刻,自以为敏感,又专好靠了这两ä种“自以为”煞ย有介事地经常吹出一串串是非泡沫的人。他们或她们像些雌雄螃蟹,吐沫自娱,总是企图引起世人对自己的注意。世上本无事,也没那ว么多所谓“热点”、“焦点”,有时纯粹是他们或她们搬弄起来的。他们和她们还是这样一些人——保全自己达到谨小慎微的程度,在大是非大事件面前一向畏畏ั怯怯,噤若寒蝉,这就使自己们的存在根本无法令人重视。但又常常沮丧于此,失意于此。那么เ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便是搬弄是非借以营造泡沫话题。
“上山下乡”这一场几乎波及到เ冲击到一切城市家庭的运动,乃“文革”中之运动,运动中之运动。否定“文革”,必重新评说“上山下乡”运动。而“上山下乡”运动,其实是经不起直率评说的。因为它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减缓当时城市的就业压力。并且,一令既ຂ下,地动山摇。一手既挥,无敢抗者。对于绝大多数城市百姓人家的子女,根本没有第二选择。所谓响应号召没商量。对于被打倒的“走资派”的子女,被贬为“臭老九”的知识分子的子女,政治成分被划入阶级另册的人家的子女,尤其不是“上山”不“上山”,下乡不下乡的问题,而是只配上到哪里下到哪里,没资格问去哪里。比如“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第一、二批“知青”,需通过所谓“政审”一关。有“政审”不合格的知青,写了血书以表决心才被批准。更有的硬是追随强去,驱而不离,赶而不返。如此一来,倒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当年显得很神秘。于是后来报名者较踊跃,仿佛非是下乡,是变相的参军;非是务农,是变相的当兵。以今天的眼光看来,似乎不无“炒作”意味儿。但在当年,哪一个中国人的头脑中ณ其实都没有“炒作”的意识,只不过本能ม地遵循“政治第一”的一贯原则,一本正经地煞有介事罢了。
信中说:我在中国,按照中国的观念,与小雯结婚。我在瑞典,按照ั瑞典的法律,已与小雯结婚。她将在瑞典居住半年以上,获得瑞典国籍。请你不必为ฦ她的处境担忧,按照我们瑞典的离婚法,半年内我将担负她起码的生活费用。她很善于交际,周围已经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朋友。她还有“本钱”。我倒有点佩服她了,一个重庆街道小工厂每月三十多元工资的保育员而能到瑞典;继而将去美国,不靠权势,不靠关系,她不是很有点了不起么?我已不再恨她。我重新评价她,认识她。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西方女性的冒险精神。上个世纪是不少西方人到中国冒险,如今某些中国姑娘到เ西方แ冒险的世纪似乎开始了,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她算不算一个ฐ“女强人”呢?但愿她在美国交好运……
我就想到了《娜娜》这本书结尾的两句话:打到巴๒黎!打到เ巴黎!……
小雯不语。他只好站起。
那时刻我真想将一直盘绕在头脑中的念头说出来,但努力克制了。沃克又说:“你了解的,我们瑞典人,对性的观念是很解放的。我所以要在中国与小雯举ะ行婚礼,而不在瑞典,为的是让人们知道,我是按照ั中ณ国的观念娶她为妻的。将来我也要尊重中国这一观念。你相信吗?”
沃克大为ฦ扫兴,情绪有些低落。我其实并不愿扫他的兴,便问他怎么与那姑娘认识的。
沃克见我半天不语,低声问:“你是不是认为ฦ我……不道德?”
我便去找这个ฐ厂的领导们,希望他们去掉那块木牌。
我想,他们在车床旁竖起那块木牌时,内心里的虔诚无疑ທ是要比迷信的老太婆拜菩萨少得多的,否则他们绝不会对我说出那ว么一番左右为难的话。他们不过是习惯地按照“文革”中ณ的一种“传统”行事罢了。没竖起之前是木头,竖起之后就成了“圣物”。若再去掉则有亵渎之嫌。我想了一会儿,便对他们说:“不必为难,小事一桩。我有三全其美之策,保证做得使你们满意。”
但为了向父亲表示,我铭记了他的话,我就将儿子从地板上抱起,亲了一下,说:“爸爸是绝不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今天的共产党已经不是过去的共产党了!爷爷的担心是不必要的。”7788xiaoshuo
妻问:“那里有电冰箱么เ?”
她却问:“还买几支?”
她只作没听见,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称沃克为自己的朋友,不觉得在名分上沾了他什么光。他视我为ฦ朋友,也肯定不会自认为是对我的一种抬举。他的博士头衔,在我看来也并不光芒四射。他获得这学位的论文——《中ณ国古代民歌研究》,还是在大学时我帮他搜集资料、抄写卡片,互相探讨之ใ下完成的。
八
我说,我是电影学院导演系“文革”前的毕业生。我说,某某著名电影导演曾是我的老师。
散会后,许多人对我点头微笑。“文革”前的毕业生,无论毕业于文、理、工学院,还是毕业于什么艺术院校,代表们都认为是他们的学生。
走入传达室,但见—个四十岁左ุ右男ç子,像待审的犯人似的,双腿紧紧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那么เ规矩。规矩得可怜。他留中分头,一张瘦脸刮得干净。穿件新蓝干部ຖ服,连领ๆ钩也扣着。虽旧却熨出裤线的灰裤子。一双黄色塑料凉鞋,赤脚๐。表情安静
她说:“没批到你头上,你才泰然。”我说:“是啊。别ี人的孩子被掐死了,总不像自己的孩子被掐死了那么痛不欲生。”
根本无须统计便可以十分有把握地得出这样的结论——作为当年的知青,如今人生较为顺ิ遂的,十之七八是他们和她们。
我指出这一点,绝不怀有任何如今对他们和她们心怀不良的意图。事实上我一向认为,他们和她们的较为ฦ幸运,简直可以说是十年“上山下乡”运动本身体现的有限之德。否则,若将几千万知青的人生一概ฐ地全都搞得一败涂地,那ว么除了一致的诅咒也就无须加以分析了。
那些智商优异在校时偏重于数理化的知青,如果后来没考上大学,没获得深造的机会,其大多数的人生,便都随着时代的激变而渐趋颓势。甚至,今天同样面临“下岗”失业。
我常常忆起这样一些“老高三”知青。后来也曾见到เ过他们中的几人。一想到他们是学生时特别聪明特别达的数理化头脑,被十年知青岁月和返城后疲惫不堪的日子严重蚀损,不禁的,顿ู时替他们悲从心起。
我曾问过他们中的一个——还能不能对上高中ณ的儿子进行数理化辅导?
他说翻翻课本还能ม。
又问——那ว,你辅导么?
他摇头说不。
问——为ฦ什么不?
说怕翻高中课本。一翻开,心情就变坏,就会无缘无故脾气。
接着举杯,凄然道——不谈这些,喝酒喝酒。
于是,我也只有陪他一醉方แ休。
以上两ä类知青命运的区别ี,不仅体现于“老”高三“老”高二“老”高一中,而且分明地也同样体现于“老”初三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