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颔此时已是半酣，寻思无计，心下一苦，拿着一杯酒，欲饮不饮，忽不觉堕下几点泪来。店主人远远看见，暗笑道：“这相公小小年纪，独自一个ฐ人，哈哈笑了这半晌，怎么เ这会子又哭起来，莫非是个呆子？”因上前问道：“相公，小店的酒可是好么เ？”燕白颔道：“好是好，也还不算上好。”店主人笑道：“若不是上好，怎么เ连相公的眼泪都吃了出来？”燕白颔道：“我自有心事堕泪，与酒何干？快烫热的来，我还要吃。”店主ว人答应去了。燕白颔又饮了几杯，又想道：“就是皇亲国戚，他女儿若是想我，思量要嫁我，也不怕他父母不从。他若嫌我寒士，我明年就中ณ个ฐ会元状元与他看，那时就不是寒士了，他难道还不肯？”想到快活处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觉又吃了数杯。
话说山小姐闻知平如衡消เ息，连忙报知冷绛雪，说道：“今日圣上特召爹爹进朝，说南直隶学臣疏ຕ荐两个ฐ才子，你道是谁？”冷绛雪道：“贱妾如何得知，乞小姐明言。”山小姐道：“一个ฐ是松江人，叫做燕白颔；那一个你道奇也不奇恰正是姐姐所说的洛阳平如衡。”冷绛雪道：“平如衡既ຂ另有一人，这张寅却又是谁？莫非一人而有两名？”山小姐道：“这个未必。圣上说燕白颔与平如稀才批旨去征召，这张寅已๐在京师，岂有是一人之ใ理。”冷绛雪道：“若非一人，为ฦ何张子之诗竟是平子之作？”山小姐道：“以小妹看来，这个ฐ张寅定非端士。”冷绛雪道：“小姐何以得知？”山小姐道：“他既要求亲，若果有真才，自宜挺然面谒。为何只要权贵称扬，而绝不敢登门？若非丑陋，定是无才。这《张子新编》，大约是他人旧作，而窃取以作嫁衣裳也。”冷绛雪道：“小姐此论甚是有理。”山小姐道：“平如衡既ຂ为姐姐刮目，又为学臣特荐，闵祠二诗又见一斑á，其为才子无疑ທ矣。天子欲为小妹择婿，小妹当为ฦ姐姐成全闵子祠之一段奇缘，以作千秋佳话。”冷绛雪道：“闵庙奇缘虽尚未可知，可小姐美意亦已๐不朽矣。但妾想学臣所荐二人，平生既实系才子，则那燕子定是可儿。姐原以白燕得名，那ว生又名燕白颔，互为颠倒，此中似有天意。今又蒙圣主ว垂怜，倘能如愿，岂非人生快事！”山小姐道：“姻缘份定，且自由他，今得姐姐开怀，大是乐事。”就扯了冷绛雪同到玉尺楼ä去闲耍。正是：
闻说当年初建，诗酒风流堪羡。曾去几多时，惟剩晚山一片。谁见，谁见，试问平山冷燕。
饮到半酣之ใ际，燕白颔忽然赞道：“宋兄之才，真可称天下第一人矣！”宋信笑道：“燕兄不要把‘才子’二字看轻了。这才子之ใ名有好几种论不得。”燕白颔道：“请问有哪几种？”宋信道：“第一是乡绅中才子论不得：他从科甲â出身，又居显宦，人人景仰。若有得一分才，便要算他十分才，所以论不得。第二是大富家才子论不得：他货财广有，易于交结，帮人人作曹丘之誉，无才往往邀有才之ใ名，所以也论不得。”燕、平二人听了，微微冷笑道：“宋兄所论，最为有理。”张寅遂大声说道：“宋兄高论，曲尽入情，痛快之极！”宋信道：“不独富贵，第三便是闺阁之才也论不得：他娥眉皓齿，杏脸桃腮，人望之ใ先已消เ魂；著再能成咏，便是千古之ใ慧心香口矣，所以也论不得。惟小弟山人之ใ才，既无乌纱象简以压人，又无黄金白璧以结客。以蓬ศ荜之卑，而遨游于王公大人之上，若非薄有微长，谁肯垂青刮目？”张寅大笑道：“果然，果然！”燕、平二人只是笑。
饮了半晌，晏知府又问道：“方才我看见与燕生员同走还有一少年，可知是谁？”张寅答道：“那ว少年不是松江人，乃是平教官的侄儿，叫做平如衡。虽也薄薄有些才情，只是性情骄傲，不堪作养。”晏知府道：“原来如此。”就不再问了。大家直饮到傍晚方散。
到了次日，袁隐果又步出城外来寻平如衡。往时袁隐一来，平如衡便欢然而迎；今日袁隐在客座中坐了半日，平如衡竟高卧不出。袁隐知道其意，便高声说道：“子持兄，有何不悦，不妨面言，为甚池池拒人？”平如衡听见，方披衣出来，道：“小弟虽贫，决不图贵家馎啜。兄再三说是才子，小弟方แ才入去。谁知竟是粪土，使小弟锦心绣口，因贫杯酒置于粪土之ใ中，可辱孰甚！”袁隐道：“昨日之饮原非小弟本意，不过偶遇耳。”平如衡道：“虽是偶遇，兄就不该称赞了。”袁隐笑道：“朋友家，难道好当面说他不是？今日同往访燕白颔，若是不通，便是小弟之罪了。”平如衡道：“小弟从来不轻身登富贵之堂，一之ใ已甚，岂可再乎ๆ？”袁隐道：“燕白颔方แ今才子，为ฦ何目以富贵？”平如衡道：“你昨日说张寅与燕白颔数一数二，第二的如此，则第一的可想而知也。兄之ใ见不能出富贵之外，故往往为富贵人所惑。富贵人行径，小弟知之最详，大约富贵中ณ人，没个真才，不是倚父兄权势，便借孔方之力向前。你见燕白颔考个ฐ案，便诧以为奇，焉知其不从夤缘中ณ来哉？”袁隐道：“吾兄所论之富贵容或有之，但非所论于燕白颔之富贵也。燕白颔虽生于富贵之ใ家，而了无富贵之习。小弟知之最深。说也无用，吾兄一见便知。”平如衡道：“兄若知燕白颔甚深，便看得我平如衡太浅了。我平如衡自洛入燕，又从燕历齐鲁而渡淮涉扬，以至于此。莫说目睹，便是耳中，也绝不闻有一才子。吾兄足迹不出境外，相知一张寅，便道张寅是才子；相处一燕白颔，便道燕白颔是才子。何兄相遇才子之ใ多乎？”袁隐道：“据兄所言，则ท是天下断断乎无一才人矣？”平如衡道：“怎说天下无才，只是这些纨绔中ณ那ว能得有！”袁隐道：“纨绔中ณ既ຂ无，却是何处身？”平如衡见问何处有，忽不觉长叹一声，道：“这种道理实是奇怪，难与兄言；就与兄言，兄也不信。”袁隐道：“有甚奇怪？说来小弟为何不信？”平如衡道：“须ี眉如戟的男子，小弟也不知见了多少，从不见一个出类奇才。前日在闵子祠遇见一个十二岁的女子，且莫说他的标致异常，只看他题壁的那诗，何等蕴藉风流，真令人想杀！天下有这等男ç子，我便日日跪拜他也是情愿。那些富贵不通之人，吾兄万万不必来辱我。”一头说，一头口里唧唧哝哝的吟诵道：“只因深信尼山语，磨不磷兮涅ื不缁。”袁隐见他这般光景，忍不住笑道：“子持兄着魔了。兄既ຂ不肯去，小弟如何强得？只是兄这等爱才，咫尺间遇着才子，却又抵死不肯相晤。异日有时会着，方知小弟之ใ言不谬。小弟别ี了。”平如衡似听不听，见他说别，也只答应一声：“请了”。
写完封好，附与中ณ官进呈。
平如衡往松江寻访叔子且按下不题。却说冷绛雪刚ธ上得船，船便撑开，挂帆而去。急向篷窗一望，早ຉ已不知何处，心下暗想道：“此生仓卒之间能ม依韵和诗，又且词意深婉、情致兼到เ，真可爱也。但恨庙前匆匆一盼，不能停舟相问，只记得他名字叫做平如衡，是洛阳人。我冷绛雪虽才十二岁，然博览今昔，眼中、意中不见有人。不意道途中ณ倒解逅此可儿！怎能ม与他争奇角险、尽情酬和，令我胸ถ中ณ才学稍稍舒展，亦人生快事也。还记得他说将往云间。云间是松江府，他南我北，不知可还有相见之期。”以心问心，终日踌躇，一路上看山水的情兴早减了一半。
此时冷绛雪已闻知此事，因请了父亲与母舅进去，说道：“此事若说宋信借势陷人，窦知府买良献媚，与他到各上司理论，也理论得他过；但孩儿自思，蒙父亲、母舅教养，有此才美，断ษ不肯明珠暗投，轻适于人。孩儿已曾对父亲说过，必才美过于孩儿者，方แ许结丝萝。你想，此穷乡下邑é，哪有才美之人？孩儿想，京师天子之都，才人辐辏之ใ地，每思一游，苦于无因。今既ຂ有此便，正中孩儿之意，何不将错就错，前往一游，以为ฦ立身扬名之地？”冷大户道：“我儿，你差了！若是自家去游，东南西北便由得你我。此行若受了他三百两ä聘金，就是卖与他了，到了京师，送入山府，就如笼中ณ之ใ鸟，为婢为ฦ妾，听他所为，岂得由á你作主？他潭潭相府，莫说选才择婿万万不能，恐怕就要见父亲一面，也是难的。”一面说，一面就掉下泪来。冷绛雪笑道：“父亲不必悲伤。不是孩儿在父亲面前夸口，孩儿既ຂ有如此才学，就是面见天子也不致相慢。甚么เ宰相敢以我为ฦ妾，以我为ฦ婢！”冷大户道：“我儿，这个ฐ大话难说。俗语说得好：‘铁ກ怕落炉，人怕落套。’从古，英雄豪杰到了落难之ใ时，皆受人之制ๆ，况你一十二岁的小女子，到他相府之中，闺阁之内，纵有拨天本事，恐也不能ม跳出。”冷绛雪道：“若是跳不出便算不得英雄好汉了。父亲请放心，试看孩儿的作用，断不至玷辱家门。”冷大户道：“就是如你所言，万无一失，教我怎生放心得下？”冷绛雪道：“父亲若不放心，可央母舅送我到เ京，便知端的。”冷大户道：“自母亲亡后，你在膝下顷ั刻๑不离。今此一去，知到何日再见？”冷绛雪道：“孩儿此去，多则ท十年，少则五年，定当衣锦还乡如男子，与父亲争气，然后谢轻抛父亲之ใ罪。”郑秀才道：“甥女若有大志，即自具车马，我同你一往，能费几何？何必借山家之便？”冷绛雪道：“母舅有所不知，甥女久闻山家有一小才女，诗文秀美，为ฦ天子所重。甥女不信天下女子更有胜于冷绛雪的，意欲与他一较。我若自至京师，他宰相闺阁，安能易遇？今借山家车马以往山家，岂不甚便！”郑秀才道：“甥女怎么这等算得定？倘行到其间又有变头，则ท将如之ใ何？”冷绛雪道：“任他有变，吾才足以应之。父亲与母舅但请放心，不必过虑。”冷大户见女儿坚意要去，没奈何，只得听从。郑秀才因同了出来，对差人道：“这等没理之ใ事，本当到เ上司与他讲明，不期我甥女转情愿自去，到叫我没法。”差ๆ人道：“既是冷姑娘愿去，这是绝美之事了。”库吏随将三百两ä交上，道：“请冷老爹收下，我们好回复官府。”冷大户道：“去是去，聘金尚收不得，且寄在库上。”库吏道：“冷姑娘既肯去，为何不收聘金？”冷大户道：“此去不知果是山家之ใ人否？”库吏笑道：“既是山家要去，怎么不是山家之人？”冷大户道：“这也未必。你拿去禀老爷，且寄在库上，候京中信出来，再受也不迟。”差ๆ人道：“这个使得。但冷姑娘几时可去？”冷大户道：“这个ฐ听凭窦老爷择日便了。”差ๆ人得了口信，便同库吏回复窦知府。窦知府听见肯去，满心大喜；又与宋信商量，起了献婢的文书，又叫宋信写一封书，内叙感恩谢罪并献媚望升之意；又差出四个ฐ的当人役一路护送，又讨了两个小丫ฑ头伏侍；又做了许多衣服。拿一只大浪ฐ船直送至张家湾。择了吉日，叫轿迎冷绛雪到府，亲送起身。
冷大户看了，大笑道：“请将不如激将，有理，有理！”到了次日，果然入城，访知宋信住在琼花观里，就将大红条子贴在观门墙上，竟自归家，与女儿说知，收拾下款待之ใ事以候宋信不题。
众人看完俱道：“‘春秋’二字有双关意，更是难对。”山显仁道：“这等绝对，一之已๐甚，岂可再乎！宋兄何相逼乃尔！”宋信道：“晚生因见令爱小姐高才，欲闻所未闻，故以此求教。若老太师加罪晚生，则晚生安敢复请！”就要收回。赵公止住道：“这个使不得。既已写出，便关系朝廷耳目，须ี与山小姐一看，看是何如。岂可出乎反乎ๆ，视为儿戏？”因叫人送与山小姐道：“这个对儿虽不是皇爷出的题目，却也是诗文事情，小姐看看，还是有得对没得对？”山黛接了一看，又笑说道：“这样对巧亦巧ู矣，那ว有个对不得之理？待贱妾再对一句，请教列ต位大人。”一面说一面信笔写了一句道：
考填词：宋词、时曲各一阕。
刘公辞去，得了这把诗扇，到เ各处去卖弄不题。
此时长安城中，都知道山阁老家十岁女儿做得好《白燕》诗，皇帝欢喜，钦召今日午时入朝，一个个都挨挤在西华门两傍争看，真个ฐ是人山人海ร，十分热闹。不多时，山显仁与女儿轿到了。山显仁便先自下了轿，直将女儿暖轿抬到西华门口。方令出轿，早ຉ有许多婢妾围绕簇拥进去，山显仁独自于后压行。两ä边看的人挨挤做一团，也有看得见的，也有看不见的。看见的个ฐ个称扬道：“真好一个ฐ青年女子！古称西子、毛嫱，想来不过如此。”众人称赞不题。
四境时闻歌帝力，不知何处是虞唐。
却说燕白颔与平如衡辞了普惠回来，一路上商量。燕白颔道：“我们此来，虽说考才，实为婚姻，怎么เ一时就忘记了？今做此二诗，将他轻薄，少不得要传到山相公与山小姐面前，他见了，岂有不怒之ใ理？就是度量大，不怀恨于我，这婚姻事断断ษ无望了。”平如衡道：“做已做了，悔也无益。况婚姻自有定数，强他不得。或者有才女的心眼与世人不同，见纨袴乞怜，愈加鄙薄，今见了你我有气骨才人，转垂青起敬也不可知。愁他怎么เ？且回去与你痛饮快谈以养气，迟两日好与他对垒。”燕白颔笑道：“也说得有理。”二人遂欢欢喜喜，同走了回去。
过了三五日，心上放不下，因天气晴明，又收拾了，一径出城，依旧ງ走到เ接上庵来。普惠看见，笑嘻嘻迎着说道：“二位相公，今日来得早ຉ，像是真个要与山小姐考试诗文的了？”燕白颔因问道：“山小姐病好了么เ？”普惠道：“虽未痊愈，想是起得来了。”平如衡道：“既ຂ是起得来，我们去寻他考一考不妨。”就要起身去。普惠留แ住道：“此时太早，山小姐只怕尚未睡起。且请少坐，奉过茶，收拾素斋用了，待小僧送去。”燕白颔道：“斋倒不消，领一杯茶罢。得老师一送更感。”普惠果然邀入去，吃了些茶，坐了半晌，将近日午，方才同去。到了山相公庄门，普惠是熟的，只说得一声，就有人进去通报。不多时，就有人出来说道：“请师父与二位相公厅上坐。”三人遂同到厅中ณ坐下。
又坐了半晌，山显仁方แ葛巾野服，走了出来。燕白颔与平如衡忙上前施礼。礼毕，就以师生礼叙坐。普惠恐怕不便，就辞去了。山显仁一面叫人送茶，一面就开口问道：“哪一位是赵兄？”燕白颔打一恭道：“晚生赵纵。”山显仁因看着平如衡道：“此位想是钱兄了？”平如衡也打一恭道：“不敢。晚生正是钱横。”山显仁道：“前在接引庵见二兄壁上之作，清新俊逸，真可谓相如再世，太白重生。”燕白颔与平如衡同打一恭道：“书生寒贱，不能ม上达紫阁黄扉，故妄言耸听，以为进身之阶。今既ຂ蒙援引，狂瞽之罪尚望老太师宽宥。”山显仁道：“文人笔墨游戏，上天下地，无所不可，何罪之ใ有！只是小女闺娃识字，亦无心僭据斯ั文，实因时无英雄，偶蒙圣恩假腊耳。今既ຂ有二兄青年高才，焕奎璧之ใ光，润文明之色，凤凰池礼宜奉还，焉敢再以脂ฦ粉相污！”燕白颔道：“脂粉之ใ言，亦愧男子无人耳。词虽不无过激，而意实欣慕。乞老太师原谅。”平如衡道：“凤池亦不望尽还，但容我辈作鸥鹭游翔其中ณ足矣。”
山显仁道：“这都罢了。只是二兄今日垂顾ุ，意欲可为？”燕白颔道：“晚生二人，俱系远方寒士，虽日事椠铅，实出孤陋。每有所作，往往不知高下。因闻令爱小姐，著作悬于国门，芳名播于天下，兼有玉尺量才之任，故同造楼下，愿竭微才，求小姐玉尺一量，孰长孰短，庶几可定二人之优劣。”山显仁道：“二兄大才，倒就教小女，可谓以管窥天，以蠢测海。然既辱赐顾ุ，怎好固辞？但考之一途，必须ี严肃，方แ别ี真才。”燕白颔道：“晚生二人短长之学尽在胸ถ中，此外别无一物，听凭老太师如何赐考。”平如衡道：“老太师若要搜检亦不妨。”山显仁道：“搜捡也不必，但二兄分做两处，省了许多顾ุ盼问答也好。”燕白颔与平如衡同应道：“这个ฐ听凭。”山显仁就吩咐两个家人道：“可送赵相公到เ东花园亭子上坐。”又吩咐两个ฐ家人道：“可送钱相公到เ西花园亭子上坐。”又对燕白颔与平如衡道：“老夫不便奉陪，候考过，再领教佳章。”说罢，四个家人遂请二人同入穿堂之ใ后，分路往东西花园而去。正是：
东西诸葛八门阵，左右韩候九里山。
莫料é闺中ณ小儿女，寸心偏有百机关。
两个家人将平如衡送到西花园亭子上去坐且不题。且说燕白颔随着两个家人，竟到东边花园里来。到เ了亭子上一看，只见鸟啼画ฑ阁，花压雕栏，十分富丽。再看亭子中，早已๐东西对面摆下两张书案，文房四宝端端正正俱在上面。燕白颔心下想道：“闻他有个玉尺楼ä，是奉旨考才之地。怎么เ不到เ那里，却在此处？”又想道：“想是要分考，楼ä中一处不便，故在此间。”正沉吟不了，忽见三五侍妾簇拥着一个ฐ青衣女子而来。燕白颔远远望去，宛如仙子，欲认作小姐，却又是侍儿打扮；欲认作侍儿，却又秀媚异常。心下惊疑未定，早已走至面前。燕白颔慌忙出位施礼。那青衣女子略福了一福，便与燕白颔分东西对面坐下。
燕白颔不知是谁，又不好轻问，只得低头偷看。倒是青衣女子先开口说道：“赵先生不必惊疑，妾非小姐，乃小姐位下掌书记的侍妾。奉小姐之ใ命，特来请教先生。”燕白颔道：“原来是一位掌书记的才人。请问，小姐为ฦ何不自出而又劳玉趾？”青衣女子道：“前日也是几位贵客要见小姐试才，小姐勉强应酬，却又一字不通，徒费许多口舌。今辱先生降临，人才固自不同，然小姐私心过虑，恐蹈前辙。今又养病玉尺楼，不耐烦剧，故遣妾先来领教。如果系真才，贱妾辈望风不敢当，便当扫径焚香，延入楼ä中ณ，以定当今天下斯文之ใ案；倘只寻常，便请回驾、也免一番๘多事。”燕白颔听了，心下暗怒道：“这小丫ฑ头，这等作怪！怎自不出来，却叫一个ฐ侍妾辱我？这明明高抬声价。我若不与他考，他便道我无才害怕；若与他对考，我一个ฐ文士，怎与一个ฐ待妾同考？”又偷眼将那ว侍妾一看，只见满面容光飞舞不定，恍与阁上美人不相上下。心中又想道：“山小姐虽说才高，颜色或者转不及此。莫管他侍妾不侍妾，如此美人，便同拈笔砚，也是侥幸。况侍妾之ใ才料也有限，只消一诗，打他回去，便可与小姐相见。”心下主ว意定了，因说道：“既ຂ是这等，考也无妨。只是如何考起？”青衣女子道：“听凭先生起韵，贱妾奉和。”燕白颔笑一笑，道：“既蒙尊命，学生僭了。”遂磨墨舒纸，信笔题诗一道：
只画娥眉便可怜，涂ิ鸦识字岂能传？
须知才子凌云气，吐出蓬ศ莱五色莲。
燕白颔写完，早ຉ有侍妾取过去，与青衣女子看。那女子看了，微微一笑，道：“诗虽好，只是太自誉了些。”因拈起笔来，全不思索，就和了一，叫侍儿送了过来。燕白颔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一时才调一时怜，千古文章千古传。
漫道文章男子事，而今已属女青莲。
燕白颔看了，不觉吐舌，道：“好美才，好美才，怎这等敏捷！”因立起身来，从新า深深作一个揖，道：“我学生失敬了。”那青衣女子也起身还礼ึ过：“先生请尊重。俚句应酬，何足垂誉。请问先生，还有佳作赐教么？”燕白颔道：“既蒙不鄙，还要献丑，以抒鄙怀。”因又题诗一道：
暴下风光天下怜，心中情事眼中ณ传。
河洲若许操舟往，愿剖华峰十丈莲。
燕白颔写完，侍妾又取去与青衣女子看。那女子看了，又笑一笑道：“先生何交浅而言深！”因又和了一，叫侍儿仍送到燕白颔面前。燕白颔再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思云想月总虚怜，天上人间信怎传？
欲为ฦ玄霜求玉杵，须ี从御座撤金莲。
燕白颔看了，不胜大异，道：“芳姝如此仙才，自是金屋娉้婷，怎么沉埋于朱门记室？吾所不解。”那青衣女子道：“先生既以才人自负，要来与小姐争衡，理宜千言不屈，万言不休。怎见了贱妾两ä微词便大惊小怪？何江淹才尽之易，而子建七步之外无余地也。”燕白颔道：“美人见哂固当。但学生来见小姐之意，原为景仰小姐之才，非慕富贵高名者也。今见捉刀英雄不识，必欲钦魏公雅望，此无目者也。学生虽微才，不足比数，然沉酣时艺亦已๐深矣，未闻泰山之上更有泰山，沧海之ใ余复有沧海ร。才美至于记室，亦才美中之泰山沧海矣，岂更有过者？乃ี即所传小姐才美高名，或亦记室才美高之ใ也。”因又题诗一道：
非是才穷甘乞怜，美人词调果堪传。
既能根底成佳藕，何不枝头常见莲。
燕白颔写完，又有侍妾取去。那青衣女子看了又看，因说道：“先生佳作，末语寓意微婉，用情深切，实东坡、太白一流人。自须ี尊重，不要差了念头。”因又和了一，叫侍儿送过来。燕白颔接在手中一看，只见上写道：
春光到眼便生怜，那得东风日夜传？
一朵桃花一朵杏，须知不是并头莲。
燕白颔看了，默然半晌。忽叹息道：“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长情短有谁怜？”那女子隐隐听见，因问道：“此先生所吟么。”燕白颔道：“非吟也，偶有所思耳。”那女子又不好问，只说道：“妾奉小姐之ใ命请教，不知还有甚么เ见教么？”燕白颔道：“记室之ใ美已侥幸睹矣；记室之才已安奉教矣，记室之ใ严å亦已闻命矣。再以浮词相请，未免获罪。”青衣女子道：“先生既ຂ无所命，贱妾告辞。敢再申ã一言，以代小姐之请。”因又拈笔抒纸，题诗一，叫侍儿送与燕白颔。因立起身，道：“先生请慢看，贱妾要复小姐之ใ命，不敢久留矣。”遂带了侍妾，一哄而去。
燕白颔看了，恍然如有所失。呆了半晌，再将那诗一看，只见又写着：
才为人瑞要人怜，莫诋花枝倩蝶传。
脂粉虽然污颜色，何曾污及墨池莲
燕白颔看完，因连声叹息道：“天地既ຂ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我前日题庵壁诗，说‘脂ฦ粉无端污墨池’，他今日毕竟题诗表白。我想他慧心之灵，文章之ใ利ำ，针ฤ针相对，决不放半分之空，真足使人爱杀！”又想道：“小姐既ຂ有病，不肯轻易见我，决没个又见老平之ใ理。难道又有一个记室如方才美人的，与他对考？若遇着一个无才的记室，便是他的造化。”只管坐在亭上，痴痴呆想。早有引他进来的两ä个ฐ家人说道：“相公坐在此没甚事了，请出去罢，只怕老爷还在厅上候着哩。”燕白颔听见说老爷还在厅上候，心下呆了一呆，道：“进来时何等兴头，连小姐还思量压倒。如今一个侍妾记室也奈何他不得，有甚嘴脸出去见人？”只管沉吟不走。当不得两ä个ฐ家人催促，只得随他出来。正是：
眼阔眉扬满面春，头垂肩（身单）便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