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小儿女，渐渐转柔肠。
话说燕白颔与平如衡扮做贫士，改名赵纵、钱横，瞒了宗师，悄悄雇船，从苏州ะ、常州ะ、镇江一路而来。在路上，遇着名胜所在，二人定要浏览题诗，泄其风流才学，甚是快乐่。
大家吃了两ä杯，燕白颔便开口道：“山小姐果为何人？望宋兄见教。”宋信无法，只得直说道：“这山小姐乃当朝山显仁相公之ใ女，名唤山黛，如今想也有十四五岁了，做《白燕诗》时年方十岁。生得娇็倩如花，轻盈似燕，且不必论，只说他做的诗，不独时人中少有，真足令汉唐减色，所以当今天子十分宠爱。”燕白颔道：“小小年纪，天子为ฦ何得知？”宋信道：“因天子大宴群臣，偶见白燕，诏翰林赋诗。翰林一时应诏不来，天子不悦，山相公因献上此诗。圣心览之甚喜，故特特诏见。又面试《天子有道》三章，援笔立就，龙颜大悦。因赐玉尺一柄，着他量度天下之ใ才；又御书‘弘文才女’四字，其余金帛不论。山相公因盖了一座玉尺楼，将御书横作匾额，供在上面。叫他女儿坐卧其中，拈弄笔墨。长安诗求文者日填于门。”燕白颔道：“宋兄曾面见其人？果是真才么？”宋信道：“怎么不见？怎么不真？也曾有人疑他是假，动疏参论。天了敕尚宝少卿周公梦、翰林庶吉士夏之ใ忠，礼ึ部主事卜其通，行人穆礼、中书颜贵五臣与他考较。此一举，人人替他提忧，道一个小小女子，怎当得五个名臣考较！谁知真正才子，实系天生，不论男女，不论年纪。这山小姐接了题目，信笔一挥，无不立就，将五个科甲â名公惊得哑口无言，笔不敢下。”
话说燕白颔与平如衡、袁隐、计成饮酒完，正起身回，忽撞见张寅，同着一个朋友，高方แ巾，阔领大袖华服，走入亭来。彼此俱是相认的，因拱一拱手。张寅就开口说道：“天色尚早，小弟们才来，诸兄为何倒要回去？”燕白颔答道：“春游小饮，不能久于留客，故欲归耳。”袁隐因指着那戴高方แ巾的朋友，问张寅道：“此位尊兄高姓？”张寅答道：“此乃ี山左宋子成兄，乃ี当今诗人第一，为晏府尊贵客。今日招饮于此，故命小弟奉陪而来。”宋信就问四人姓名，也是张寅答道：“此位袁石交，此位计子谋，此位平子持，此位燕紫侯。紫侯兄就是所说华亭冠军，王宗师极其称赞之人。”宋信听了，便足恭道：“原来就是燕兄，久ื仰，久仰。”遂上前作揖。燕白便忙还礼ึ道：“宋兄天下诗人，小弟失敬。”作完揖，宋信正要攀谈叙话，忽听得林下喝道声响，知是晏知府来了，大家遂匆匆要别。宋信对着燕白颔刚ธ说得一声：“改日还要竭诚奉拜。”燕白颔便拱拱手，同平如衡、袁隐、计成同下亭子去了不题。
却说平如衡见袁隐去了，心下快活道：“我不是这等淡薄他，他还要在此缠扰哩！昨日被他误了，今后切记，不可轻登富贵之堂，宁可孤生独死。若贪图富贵，与这些纨绔交结，岂不令文人之ใ品扫地？”自算得意，又独酌一壶，又将冷绛雪题壁诗吟诵一回，方才歇息。
览《四瑞图》诗，体裁é端穆，意味悠长。闺秀而有大臣之风，殊可嘉也。特赐万瑞彩缎四端，以为润笔。《三十六宫诗》写皇恩普遍如画ฑ，且字字警拔；而“天有道”、“地无疆”更为奇特。再赐御酒三十六瓶以为ฦ春觞，庶见朕之ใ无偏。故谕。
风流情态许多般，漫说生成画ฑ也难。
第二日，内中ณ一个王媒婆来报：“江都县七都八图香锦里冷新的女儿冷绛雪，年方一十二岁，实有才学，媒人不敢不报。听老爷选用。”窦知府见了道：“这个ฐ名字便取得有些学问，一定可观。”准了，就叫一个差ๆ人吩付道：“你可同这媒婆到เ冷新家去，说当朝山阁老闻知你女儿有才，不惜重聘，要讨去陪伴他家小姐。可问明他要多少财礼，本府即如数送来。此乃美事，故不出牌；他若推脱留แ难，本府就要委江都县官来拿了。”
约定次日，果然备了酒盒轿马，同出南城。一路上寻花问柳，只到傍午方到得香锦里，问人浣ã花园在哪里，村人答道：“浣花园乃冷大户造与女儿住的花园，就在前边，过了石桥便是。”宋信听见说“女儿”，便上前问道：“闻说他女儿才十二岁，大有才学，可是真么เ？”村人答道：“真不真，我们乡下人那ว里晓得？相公，你但想乡下人的模样，好也有数。不过冷大户有几个村钱，自家卖弄，好攀人家做亲罢了。”宋信听了道：“说得有理。”自有了这几句言语入胆，一胆大了，便同陶、柳二人步过石桥。将到门口，却在拜匣中取出笔墨，写一纸帖ຆ道：“山东宋山人同陶进士、柳孝廉访小才女谈诗。”叫一个家人先送进去。此时，冷绛雪料道宋信必来，已叫父亲邀了郑秀才，备下款待等候。见传进条子来，便郎舅两个同出来迎接。见了三人，郑秀才便先说道：“乡农村户，不知三位老先生降临，有失迎候。”宋信就说道：“偶尔寻春，闻知才女之名，唐突奉候，因恐不恭，不敢投刺。”一边说，一边就拱揖到堂。宾主礼毕，送坐，献茶，大家通知姓名。宋信便对冷大户说道：“不然也不敢轻造。昨见令爱条示ิ，方知幼年有如此高才，故特来求教。”郑秀才代冷大户答道：“舍甥女小小雏娃ใ，怎敢言才！”但生来好学，恐乡村孤陋寡闻，故作狂言，方能祗请高贤降临。”陶进士说道：“乡翁不必谦。既系诗文一脉ำ之雅，可请令甥生一见。”郑秀才道：“舍甥女自当求教，但三位老先生远来，愿少申ã饮食之ใ怀。但不知野人之芹敢上献否？”陶进士道：“主人盛意本不当辞，但无因而扰，未免有愧。”郑秀才道：“既ຂ蒙不鄙，请小园少憩。”遂起身邀到浣花园来。
众官看了，俱惊喜若狂，赵公只喜的打跌，连窦国公亦惊讶吐言，因看着宋信道：“真才女，真才女！这没得说了！”宋信道：“窦老先生且莫慌。山小姐既这等高才，我晚生还有一对，一求山小姐对了何如？”窦国一道：“方แ才这样绝对，他也容容易易对了，再有何对可以相难？倒不如直直受过，不消又得罪了。”宋信遂不敢开口。转是赵公说道：“宋先生既有对要对，率性写出来与山小姐看，对得对不得须见个ฐ明白，莫要说这些人情话儿，糊糊涂涂，到皇爷面前不好回奏。”众官齐道：“这论极是。”
考文：或论或赋，内科一道。
刘公听了道：“老太师念来，咱学生听来，‘凤阁’、‘龙墀’传说的都是皇爷内里的事情，但其中滋味咱解不出，一烦老太师解与咱听，也不枉了小姐写这一番๘。”山显仁因解说道：“小女这诗是赞羡老公公出入皇朝，与圣上亲密的意思。头一句‘麟宫’、‘凤阁’、‘龙墀’，是说皇帝宫阙之ใ盛。惟老公公出入掌管，与圣上不离，故第二句说‘奉御承恩’。古来圣明天子，绝不以一颦一笑假人。万岁爷圣明，岂不如此？但老公公与圣上不离，若是天颜有喜，外人不知，惟老公公早ຉ已先知。这总是赞羡老公公与圣上亲密的意思。”刘公听了，拍手鼓掌的欢笑道：“怎么这等说得妙！只是咱学生当不起。真个ฐ是才女，怪不得皇爷这等贵重。多谢了。小姐明日有事入朝，咱们用心服侍罢。”山显仁道：“一扇不足为敬，改日还要备礼奉酬。”刘公道：“这诗够得紧了。礼物说过不要，就送来咱也不收。”说罢就起身。山显仁尚欲留他酒饭，刘公辞道：“天快晚了，还要回复皇爷与两宫娘娘的旨意哩。”竟谢了，一直出来。正是：
行至丹ล陛，山显仁抬头见圣驾已坐在殿上，因令女儿立在半边，先自跪奏道：“臣山显仁遵旨，率领臣女山黛见驾。”有旨ຈ：“赐卿平身，入班。着卿女当面。”山显仁谢恩，随立起身，趋入众阁臣之列，忙令山黛朝见。山黛领ๆ旨，因走到丹陛当中ณ，正欲下拜，忽又有旨ຈ道：“命山黛入殿朝见。”山黛闻旨ຈ，不慌不忙，便鞠躬其身，从御阶左侧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行到เ殿门，将衣抠起而入，直到殿中ณ，然后舞蹈扬尘，行那五拜三叩头之ใ礼ึ。
不然秋月春花夜，草木虫鱼负此生。
普惠果然入内，取了出来，递与二人，道：“请看。”二人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家世徒然列缙绅，诗书相对不相亲。
实无点点胸ถ中墨，空戴方方头上巾。
仿佛魁星真是鬼，分明傀儡却称人。
若教混作儒坑去，千古奇冤那得伸？
燕、平二人看完，不禁拍掌大笑道：“果然戏谑得妙！这等看起来，这邬公子吃了大苦了。”普惠道：“自从邬公子吃了苦，如今求诗文诗求的都怕来惹事，没甚要紧，也不敢来了。二位相公还是去也不去？”燕白颔笑道：“山小姐这等放肆取笑于人者，只是未遇着一个ฐ真正才子耳。待我们明日去，也取笑他一场，与老师看。”普惠摇头道：“二位相公虽自然是高才，若说要取笑山小姐，这个却未必。”平如衡道：“老师怎见得却未必？”普惠道：“我闻得山老爷在朝时，圣上曾命许多翰林官与他较才，也都比他不过。内中有一个ฐ宋相公，叫做宋信，说他是天下第一个ฐ会做诗的才子，也考山小姐不过。皇帝大怒，将他拿在午门外，打了四十御棍，递解回去。此事喧传长安，人人皆知。二位相公说要取笑他一场，故小僧斗胆说个未必。”燕白颔听了，笑对平如衡道：“原来宋信出了这一场丑。前日却瞒了，并不说起。”平如衡道：“他自己出丑，如何肯说？”因对普惠说道：“老师宝庵与山小姐相近，只知山小姐之才高，怎知道山小姐不过是一闺中ณ女子学涂ิ鸦耳，往往轻薄于人者，皆世无英雄耳。若遇了真正才子，自然要以脂粉乞怜也。此时也难与老师说，待我们明日与他一试，老师自知。”
普惠心下暗笑其狂，口中却不好说出，只得含糊答应道：“原来二位相公又有这等高才，可喜，可敬。”又泡了一壶好茶来吃。燕白颔一面吃茶，一面见经座上有现成笔墨，遂取了，在旁้边壁上题诗一，道：“山小姐，山小姐，不知你的病几时方好，且留แ为ฦ后日之验。”平如衡候燕白颔题完，也接笔续题一在后，道：“山小姐，山小姐，你若见了此二诗，只怕旧病好了，新病又要害起。”二人搁笔，相顾大笑，遂别ี普惠出来道：“多扰了，迟三五日再得相会。”普惠道：“多慢二位相公，过数日再奉候。”遂送出门而去。只因这一别ี，有分教：才子称佣，夫人学婢。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