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插进来说："你爸那阵子倒了大霉了，而且不敢说，说出来就要被厂里送去劳动教养。"
安全教育就这么结束了，倒B给我们每个人了一张证书模样的东西，上面敲着一个ฐ蓝色的图章。我不知道此物有何用，是不是有了这个ฐ，就能ม杜绝事故生，好像以前的红宝书一样。倒B说，不是的，这张证书代表我们都受过安全教育了，将来出了事故，死了或残了，就算我们咎由自取，与倒B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把证书到我们手里，诡笑一通，很开心地消失了。
安全科干部看了看我，说："你好像很喜欢看这个？"ิ
九二年时候，我懵头懵脑站在厂门口，恍如梦中，那ว个如今已死掉的门房盯着我看。我辞职之前，他得了肺癌，在厂门口咳出了一滩血，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九二年的时候他还健在，他叼着香烟问我："ิ学生意的？"ิ我不知道什么เ是"学生意"ิ，他告诉我，工ื人就是"做生意的"，学徒就是"ิ学生意的"ิ。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学生意？"门房说，他站了三十年的岗，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这辈子算是白活了。我当时想，你一个看了三十年大门的糟老头，可不就是白活了吗？
我对张小尹说，从前，这家化工ื厂的效益可好呢。过年的时候，厂里会各种各样的年货，有时候鱼，都是两ä尺多长的大鱼。工人们把鱼挂在自行车龙头上，一哄出厂，下班的路上就有两ä千辆自行车都挂着鱼，场面非常壮观。兄弟单位的人看见了就说："哎呀，你们糖精厂的效益真好，这么大的鱼。"ิ戴城是个小地方，鱼的消เ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๕。厂里的人扛着鱼回家，非常自豪，这些自豪的人之中ณ，有一个就是我。我妈把鱼切了，烹炒煎æ炸，烧出很多味道来。这时邻๑居就会赞扬我："ิ小路厂里鱼了，效益真好。小路真有出息。"ิ我妈于是也很自豪。
"也没劲。"
经他的提醒，我想起高考已๐经结束了，所有的课本和复习资料é都被我卖到废品收购站去了，就改口说："到同学家看电视去了。"ิ我之所以撒谎，纯粹习惯使然。我们家虽然是工ื人家庭，规矩比他妈的贵族还大，禁止抽烟，禁止去游戏房，禁止早ຉ恋，禁止逃课，禁止打桌球，禁止看课外书，禁止在马路上游荡。受禁的只有我一个人。
阿三的一路狂喊使农药新า村炸了锅，所有的人都从楼ä房里跑了出来，这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在地震的时候才看到过。所有人都在喊，氯气泄漏了快他娘的跑吧。我爸爸一边猛踩自行车，一边大声喊："顶ะ风跑啊！大家顶ะ风跑啊！"ิ我跟在他后面，看见对面楼ä里李晓燕的奶奶披着一身肥皂泡跑了出来。老太太大概ฐ在洗澡，只来得及穿上一条裤ไ衩，她胸口空荡荡的，一对乳房像两个ฐ风雨飘摇的麻袋片在众人眼前晃悠，麻袋片配上主人那ว张惊慌失措的脸，很像是一场失败的春梦。逃命的人群根本没有时间欣赏她，我呢，说实话，这是我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初ม的乳房，虽然它是如此地狼狈，如此地多余，但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妈坐在自行车书包架上对我说："小路，不许盯着人家看，不许耍流氓。"我心想，您真有空，这会儿还有心思关心我的思想品德，氯气要是喷过来我就死了，我到เ死还没看过女人的乳房，真是活得太不值得了，况且那ว根本就是麻袋片嘛ใ。
我家就住在农药新村，离农药厂很近。也不知道是厂里哪个傻逼选的这块地皮，它离农药厂只有五百米远，半夜里厂里释放出的二氧化硫气体，像臭鸡蛋的味道，熏得树上的麻雀一个个ฐ地掉下来。这种地方แ根本不能ม住人，但我照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
我爸爸说："那ว你可以去厂里做学徒工ื。"
张小尹是地下诗人，她把诗贴在网络论坛上，后面跟着一屁股的帖ຆ子。我也跟帖ຆ，夸她写得好。我们两ä个刚ธ认识的时候，她很能ม走路，沿着中ณ山西路风生水起地走，我在她后面跌跌撞撞一路小跑，觉得自己像个ฐ残废。等我们同居之ใ后，她忽然又变成了一个ฐ不爱走路的人，走着走着就把手扬了起来，嗖地跳上一辆出租车。
我堂叔说："ิ宣传科好哇。"继续用手拍我的肩膀。我很想把肩膀让开，但又怕他一巴掌拍到我的面碗里，只好硬生生地受着。我堂叔说："小路，有志气！科室里的女人皮肤都比车间里的好。"
我问他："为什么เ？"
"这还用问吗？化工ื厂的车间里全是有毒气体啊，熏得女人的皮都皱了。"ิ
我爸爸说："行了行了，老六我堂叔的小名叫老六，你先回去吧。你老婆在家跟你闹别扭呢。"ิ
我堂叔说："她又要闹，又要死，又不去死。真他妈的麻烦。"ิ
送走我堂叔之后，我就笑得直不起腰了。我爸爸脸色难看。他说这个堂叔命苦，在一家牙膏厂里做钳工，该厂的牙膏质量太差ๆ，或者挤不出来，或者挤出来就成了一滩水。这种厂的效益很差，所以堂叔的收入很低，文化程度就别ี提了。我说："ิ估计平时也不怎么เ干活，尽琢磨女工的皮肤了。"
我爸爸说："他修自行车手艺不错的。小路，有一门手艺在身上，就算厂里效益不好，日子还能ม凑合着过。这个ฐ道理你懂ฦ不懂？"
"就那ว样过日子也算凑合？"ิ
我爸爸叹了口气，说："确实也混得太惨了点。"
我爸爸也挺后悔带我去看堂叔的，这简直是给钳工抹黑，并且使我对未来的前途充满狐疑ທ。我在堂叔身上嗅到เ了工人阶级的味道，在一九九二年的夏天，这已๐经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味道了。他用着全套钳工班的家具，躺在一张年富力强时代抢来的红木大床上，他长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却被老婆掐进掐出，你可以说他是个ฐ末路的强盗，也可以说他是个ฐ倒霉鬼。我爸爸解释说，他不能代表所有钳工的命运，糖精厂不比牙膏厂，糖精是热销全球的产品。九二年的时候，他们喜欢用一个词，叫做"ิ效益"ิ。糖精厂的效益就很好，在那里做钳工，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