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黔湘边境时，我们上了一个ฐ高坡，名棉花岭，据人说上三十二里，下三十五里。那个山坡折磨了我们一整天。可是爬上了这样一个高坡，在岭头废堡垒边向下望去，一群小山，一片云雾，那壮丽自然的画ฑ图，真是一个动人的奇观。这山峰形势同堡垒形势，十余年来还使我神往。在四川边境上时，我记得还必须ี经过一个大场，每次场集据说有五千牛马交易。又经过一个古寺院，有六人不能合抱的松树，寺中南边一白骨塔，穹形的塔顶，全用刻满佛像的石头砌成，径约四丈。锅井似的圆坑里，人骨零乱，有些腕骨上还套着麻花纹银镯子，也无谁人取它动它。听寺僧说，是上年闹神兵，一个城子的人都死尽了，半年后把骨头收来，隔三年再焚化。
生活虽然那么糟，性情却依旧ງ那么เ强，有一次因个小小问题，与那ว表弟吵了几句，半夜里不高兴再在他床上睡觉了，一时又无处可去，就走到เ一个养马的空屋里，爬到有干草同干马粪香味的空马槽里睡了一夜，到第二天去拿那小包袱告辞时，两ä人却又讲了和，笑着揉到เ地上扭打了一阵。但我那表弟却更有趣味，在另外一个夜里，与一个同事说到一件小事，互相争持不下时，就向那人说:你不服吗，我两人出去打一架看看！那人便老老实实同他披了衣服出去，到黑暗无人的菜园里，扭打了一阵，践踏坏了一大堆白菜，各人滚了一身泥，鼻青眼肿悄悄回到เ住处，一句话也不说。第二天上饭桌时，才为人从脸目间认出夜里情形来，互相便坦白地大笑，同时也就照常成为ฦ好朋友了。这一群年轻人大致都那么เ勇敢直爽，十分可爱，但十余年来，却有大半早ຉ从军官学校出身做了小军官，在历次小小内战上牺牲腐烂了。
常德到辰州四百四十里，我们一行便走了十八天，抵岸那天恰恰是正月一日。船傍城下时已๐黄昏，三人空手上岸，走到เ市街去看了一阵春联。从一个屠户铺子经过，我正为他们说及四年前见到这退伍兵士屠户殴打，如《水浒》上的镇关西，谁也不是他的对手。恰恰这时节我们前面一点就抛下了一个大爆竹，訇的一声，吓了我们一跳。那ว时各处虽有爆竹的响声，但曾姓朋友却以为这个来得古怪。看看前面不远又有人走过来，就拖我们稍稍走过了屠户门前几步，停顿ู了一下。那两个商人走过身时，只见那屠户家楼ä口小门里，很迅速地又抛了一个爆竹下来，又是訇的一声，那ว两ä个商人望望，仿佛知道这件事，赶快走开了。那曾姓朋友说:๘这狗杂种故意吓人，让我们去拜年吧。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到那边拍门去了。一面拍门一面和气异常地说:๘老板，老板，拜年，拜年！一会儿有个ฐ人来开门，门拉开时，曾姓朋友一望，就知道这人是镇关西，便同他把手拱拱，冷不防在那高个子眼鼻之间就是结结实实一拳，那家伙大约多喝了杯酒，一拳打去就倒到烛光辉煌的门里去了。只听到哼哼乱骂，但一时却爬不起来，且有人在楼上问什么什么เ，那曾姓朋友便说:๘狗肏的，把爆竹从我头上丢â来，你认错了人。老子打了你，有什么话说，到中南门河边送军服船上来找我，我名曾祖宗。一面说，一面便取出一个ฐ名片向门里抛去，拉着我们两人的膀子，哈哈大笑迈步走了。
那街上许多茶馆，一面临街，一面临河，旁边甬道下去就是河码头。从各小船上岸的人多从这甬道上下，因此来去的人也极多。船上到เ夜来各处全是灯，河中心有许多小船各处摇去，弄船人拖出长长的声音卖烧酒同猪蹄子粉条。我想像那个ฐ粉条一定不坏，很愿意有一个机会到เ那ว小船上去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但当然办不到เ。
回到家中约在八月左ุ右。一到เ十二月，我又离开家中ณ过沅州。家中实在呆不住，军队中不成，还得另想生路，沅州地方应当有机会。那时正值大雪，既ຂ出了几次门，有了出门的经验，把生棕衣毛松松地包裹到两只脚，背了个小小包袱，跟着我一个ฐ教中学的舅母的轿后走去，脚倒全不怕冻。雪实在大了点，山路又窄，有时跌到了雪坑里去，便大声呼喊，必得那脚๐夫把扁担来援引方แ能出险。可是天保佑，跌了许多次数我却不曾受伤。走了四天到เ地以后，我暂住在一个卸任县长舅父家中ณ。不久ื舅父做了警察所长，我就做了那ว小小警察所的办事员。办事处在旧县衙门，我的职务只是每天抄写违警处罚的条子。隔壁是个ฐ典狱署，每夜皆可听到监狱里犯人受狱中老犯拷掠的呼喊。警察所也常常捉来些偷鸡摸狗的小窃，一时不即发落，便寄存到牢狱里去。因此每天黄昏将近牢狱里应当收封点名时，我也照例得同一个ฐ巡官，拿一本点名册，提了个马灯，跟着进牢狱里去，点我们这边寄押人犯的名。点完名后，看着他们那方面的人把重要犯人一一加上手铐ຖ，必须套枷的还戴好方枷，必须固定的还把他们系在横梁铁ກ环上，几个人方走出牢狱。
那你给老子说说，老子再看看什么样好就学什么吧。因为ฦ我一面说话一面看他，所以凡是说到เ老子时总不得不轻声一点，两人谈到后来，不知不觉就成为ฦ要好的朋友了。
由á于过分寂寞，杀人虽不是一种雅观的游戏，本部队文职幕僚赶到行刑é地去鉴赏这种事情的实在很不乏็人。有几个副官同一个上校参谋，我每次到场时，他们也就总站在那桥栏上看热闹。
那地方แ照例五天一集，到เ了这一天便有猪牛肉和其他东西可买。我们除了利ำ用乡绅矛盾，变相吊肥羊弄钱，又用钱雇来的本地，且常常到เ市集热闹人丛中去，指定了谁是土匪处派来的奸细，于是捉回营里去一加搜查，搜出了一些暗号，认定他是从土匪方แ面派来的探事奸细时，即刻就牵出营门，到那些乡下人往来最多的桥头上，把奸细头砍下来，在地面流一滩腥血。人杀过后，大家欣赏一会儿，或用脚踢那ว死尸两下，踹踹他的肚子，仿佛做完了一件正经工ื作，有别ี的事情的，便散开做事去了。
墙壁各处是膏药，地下各处是瓦片同乱ກ草，草中留下成堆黑色的干粪便，这就是我第一次进衙门的印象。于是轮到เ了我们来着手扫除了。做这件事的共计二十人，我便是其中一个。大家各在一种异常快乐่情形下，手脚并用整整工作了一个日子，居然全部弄清爽了。庶务处又送来了草荐同木板，因此在地面垫上了砖头，把木板平铺上去，摊开了新า做的草荐，一百个人便一同躺到这两列ต草荐上，十分高兴把第一个夜晚打发走了。
在我那地方，学识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我一个ฐ姨父，是个进士，辛亥后民选县知事。带兵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本地一个统领官，做人最美技能最多，使我觉得他富于人性十分可爱的，是这个老战兵。
第三次的兵役给了一个名田à棒槌的，能ม跳高，撑篙跳会考时第一，这人后来当兵出防到เ外县去，也因事死掉了。
放学时天气若还早一些，几个ฐ人不是上城去坐坐，就常常沿了城墙走去。有时节出城去看看，有谁的柴船无人照ั料，看明白了这只船的的确确无人时，几人就匆忙跳上了船，很快地向河中心划去。等一会儿那船主ว人来时，若在岸上和和气气地说:兄弟，兄弟，你们快把船划回来，我得回家！遇到这种和平讲道理人时，我们也总得十分和气把船划回来，各自跳上了岸，让人家上船回家。若那人性格暴躁点，一见自己้小船为一群胡闹小将把它送到河中打着圈儿转，心中十分愤怒，大声地喊骂，说出许多恐吓无理的野话，那我们便一面回骂着，一面快快地把船向下游流去，尽他叫骂也不管他。到下游时几个人上了岸，就让这船搁在河滩上不再理会了。有时刚上船坐定，即刻便被船主人赶来，那就得担当一分儿惊险了。船主ว照例知道我们受不了什么簸荡，抢上船头，把身体故意向左ุ右连续倾侧不已๐，因此小船就在水面胡乱颠簸，一个无经验的孩子担心会掉到เ水中去，必惊骇得大哭不已๐。但有了经验的人呢，你估计一下，先看看是不是逃得上岸，若已无可逃避，那就好好地坐在船中，尽那乡下人的磨练，拼一身衣服给水湿透，你不慌不忙，只稳稳地坐在船中，不必作声告饶，也不必恶声相骂，过一会儿那乡下人看看你胆量不小，知道用这方แ法吓不了你，他就会让你明白他的行为不过是一种带恶意的玩笑，这玩笑到时应当结束了，必把手叉上腰边，向你微笑，抱歉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