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几个朋友，那些老朋友却不能ม同我谈话。我要的是个听我陈述一分酝酿在心中十分混乱的感情。我要的是对于这种感情的启发与疏ຕ解，熟ງ人中可没有这种人。可是不久却有个人来了，是我一个姨父。这人姓聂，与熊希龄同科的进士，上一次从桃源同我搭船上行的表弟便是他的儿子。这人是那统领ๆ官的先生，从一个县长任上卸职，一来时被接待住在对河一个ฐ庙里，地名狮子洞。为人知识极博，而且非常有趣味，我便常常过河去听他谈宋元哲学，谈大乘，谈因明，谈进化论，谈一切我所不知道却乐่意知道的种种问题。这种谈话显然也使他十分快乐，因此每次所谈时间总很长很久。但这么一来，我的幻想更宽，寂寞自然也就更大了。
这次旅行与任何一次旅行一样，我当然得随同伙伴走路。我们先从湖南边境的茶峒到贵州ะ边境的松桃，又到四川边境的秀山，一共走了六天。六天之内，我们走过三个省份的接壤处，到第七天在龙潭驻了防。
一分惠而不费的赞美，带着点幽默微笑，老弟，你字真龙飞凤舞，这公文你不写谁也就写不了！就因为这类话语，常常可以从主任那ว瘪瘪口中听到，我于是当着众人业已熄灯上床时，还常常在一盏煤油灯下，很细心地用曹娥碑字体誊录一角公文或一份报告。
船只因为ฦ得随同一批有兵队护送的货船同时上行，一百来只大小不等的货船，每天必同时拔锚，同时抛锚，因此景象十分动人。但辰河滩水既太多，行程也就慢得极可以。任何一只船出事时皆得加以援助，一出事总就得停顿半天。天气又冷，河水业已下落，每到上滩河槽容船处都十分窄，船夫在这样天气下，还时时刻刻得下水中ณ拉纤，故每天即或毫无阻碍也只能走三十里。送船兵士到了晚上有一部分人得上岸去放哨，大白天则全部上岸跟着船行，所以也十分劳苦。这些兵士经过上司的命令，送一次船一个钱也不能ม要，就只领下每天二毛二分钱的开差ๆ费，但人人却十分高兴。一遇船上出事时，就去帮助船夫，做他们应做的事情。
我间或又爬上城去，在那ว石头城上兜一个圈子，一面散步，一面且居高临ภ下地欣赏那ว些傍了城墙脚๐边住家的院子里一切情形。在近北门一方แ面，地邻小河，每天照ั例有不少染坊工人，担了青布白布出城过空场上去晒晾，又有军队中人放马，又可看到เ埋人，又可看鸭子同白鹅。一个ฐ人既然无事可做，因此到城头看过了城外的一切，还觉得有点不足时，就出城到เ那ว些大场坪里找染坊工人与马夫谈话，情形也就十分平常。我虽然已经好像一个ฐ读书人了，可是事实上一切精神却更近于一个兵士，到เ他们身边时，我们谈到เ的问题，实在比我到เ一个学生身边时可谈的更多。就现在说来，我同任何一个下等人就似乎有很多方แ面的话可谈，他们那点感想，那点希望，也大多数同我一样，皆从实生活取证来的。可是若同一个大学教授谈话，他除了说说书本上学来的那一套心得以外，就是说从报纸上得来的他那ว一分感想，对于一个ฐ人生命的构成，总似乎ๆ缺少一点什么似的。可交换的意见，也就很少很少了。
时间过去了，春天夏天过去了，且重新又过年了。川东鄂西的消เ息来得够坏。只听说我们军队在川边已同当地神兵接了火，接着就说得退回湖南。第三次消息来时，却说我们军队在湖北来凤全部都覆灭了。一个早上，闪不知被神兵和民兵一道扑营，营长，团长，旅长，军法长，秘书长，参谋长完全被杀了。这件事最初ม不能ม完全相信。做留守的老副官长就亲自跑过二军留守部ຖ去问信，到时那边正接到一封详细电报，把我们总司令部ຖ如何被人袭击，如何占领，如何残杀的事一一说明。拍发电å报的就正是我的上司。他幸运先带一团人过湘境龙山布防，因此方แ不遇难。
这种交换谈话各人真可说各有所得，故在短短的时间中，我们便成就了一种最可纪念的友谊。他来到了怀化后，先来几天因为天气不大好，不曾清理他的东西。三天后出了太阳，他把那行李箱打开时，我看到เ他有两本厚厚的书，字那么เ细小，书却那ว么厚实，我竟吓了一跳。他见我为那两ä本书发呆，就说:小师爷，这是宝贝，天下什么เ都写在上面，你想知道的各样问题，全部写得有条有理，清楚明白！这样说来更使我敬畏了。我用手摸摸那书面，恰恰看到书脊ิ上两个金字，我说:《辞源》，《辞源》。正是《辞源》。你且问我不拘一样什么古怪的东西，我立刻替你找出。我想了想，一眼望到戏楼前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浮ด雕木刻๑，我就说:诸葛孔明卧龙先生怎么样？他即刻低下头去，前面翻翻后面翻翻，一会儿就被他翻出来了。到เ后另外又翻了一件别的东西。我快乐่极了。他看我自己动手乱ກ翻乱看，恐怕我弄脏了他的书，就要我下楼去洗手再来看。我相信了他的话，洗过了手还乱翻了许久。
那个烟馆门前常常坐了一个ฐ年纪四十来岁的妇人，扁扁的脸上擦了很厚一层白粉，眉毛扯得细细的，故意把五倍子染绿的家机布裤子，提得高高的，露出水红色洋袜子来。见兵士同伙夫过身时，就把脸掉向里面，看也不看，表示ิ正派贞静。若过身的穿着长衣或是军官，她便很巧ู妙地做一个眼风，把嘴角略๓动，且故意娇声娇็气喊叫屋中ณ男子，为她做点事情。我同兵士走过身时，只看到她的背影，同营副走过时，就看到เ她的正面了。这点富于人性的姿ู态，我当时就很能ม欣赏它，注意到เ这些时，始终没有丑恶的感觉，只觉得这是人的事情。我一生活下来太熟习这些人的事情了。比城市里做夫人太太的并没有什么เ高下之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