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长与《山海经》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一日
我就要凝视他们……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美丽ษ，幽雅，有趣，而且分明。青天上面，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我一一看见，一一知道。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ຉ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เ？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ว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ຉ，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欢喜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ใ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ฦ那时还没有。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海ร边去了，只留一个ฐ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长毛笑道：“那ว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脯道：“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ฐ也即觉到了，说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ฦ她一定最安全了，既ຂ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灸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é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ๆ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๐，占领全床，那ว当然是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เ失，大概ฐ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那ว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