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头再说她全包，小白也不能看着不问，到底也是他家的事情。开工ื时也就请假回来一起张罗，送烟送水，和工ื人热络热络。有几次，阿五头也来看看，主要是找小白说话。说起来，妹头也是和他同班同学，可他却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看起来，他对妹头也并无什么兴趣。这点，小白和妹头都能ม感觉到。背地里，他没有向小白表一点对妹头的意见，当面呢，他和妹头就没有一句话可说。他的冷淡态度无疑是使妹头极为ฦ恼火，从此就种下对此人的不满，一有机会就要进行挖苦和攻击。而小白则是感到有些羞愧，好像在阿五头面前感到抬不起头。有时候，他就会有意地和妹头唱反调，好像要把关系弄坏似的。但他立即会遭到妹头的遏止：你要做什么？小白，识相点吧，不要没事找事！妹头一句一句地向他而来，并不针对他的意思，却又很针对他的意思。这就是妹头的本事，无论表面多么纷纭，她都能一眼看透，直指真相。你要想和她搅浑水，是搅不成的。所以，闹了几次情绪，也没闹出什么เ成果，在妹头这里全输。为表示自己对妹头的无所谓，他只有更频繁地跑阿五头家，和阿五头在一起。
这儿子既像爹，又像娘，像的都是优点，十分漂亮。个子又大，长腿长身，落地就有八斤重。阿川ษ的寡母和姐妹都欢喜极了，抢着带他。薛雅琴一下子成了他家的功臣，几乎被供了起来，月子做得非常享福。连阿川也很高兴。他们家是宁波人，特别重子嗣，阿川ษ也是要儿子的人，从此就对薛雅琴器重起来。这时候，薛雅琴才想到เ妹头，真正地感激起她来。她当然不会像老派那ว样真的送十八只蹄髈谢媒，而是买了一对金华火腿，夫妻两人很郑重地送到妹头家中。
然后他们就走到前面大马路上去买冷饮吃。天很冷，包装纸冻在坚硬的冰砖上，揭都揭不开来。可他们不怕冷，也不怕刚吃过糯米圆子就吃冷食，伤了肠胃。都是这样的年纪，又都是好食欲的身体，生冷不忌。他们很坦然地吃着冰砖逛着马路，嘴上没说，心里都认为自己้已经是走上社会的人了，不必再忌讳什么เ。尤其是妹头，她已经有了工作，自立了。
这是和阿五头在一起完全不同的经验。和阿五头在一起，他是深奥的，现在，他则变得很浅薄。对，妹头就是这样，浅薄。他有些惭愧，可是有谁知道呢？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重要的是阿五头不知道。阿五头是沉迷在思想里的人，对俗世毫不关心。
"ิ七○届的拉三"不和他同班，只是同届。所以，应是与他同岁，这一年就是虚岁十五。她的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六十八的光景。由á于是平肩，高腰，长腿的身型，看上去要比实际高度更高。她的面部ຖ轮廓是欧人式的，眼睛有些陷，鼻梁的角度照常规是不够好的，鼻梁有些趴，趴到เ中ณ途却起来了，就把鼻尖拉长了。侧面看起来有些突兀，但由á于脸颊的线条也是有曲度的，下唇下边有一个凹度，如同欧人那样的，型比较突出的下颔，就与有些尖锐的鼻型对应了。她正面的脸型略有些宽和短，但不是那种方腮，而是一种横向的椭圆。听起来也是不好看的，但实际上却相当秀丽。后来，他看了意大利影星索娅ๅ·罗兰的电影，便想起了"七○届的拉三"的脸型，就是索菲娅·罗兰的这种，但线条要柔和与细致多了，是东方人的情调。"七○届的拉三"肤色偏深，可能是有意识的，她总是穿些紫ใ红色调的衣服，这给她的肤色染上了一层玫瑰红的色泽，有一种强烈的色彩效果。有时，他碰巧与她同往一个方向去，他走到距她五六步的位置，就好像走在她投下的阴影里。
他一直不知道，"拉三"ิ这个ฐ词是怎么来的，它好像忽然就流行开来，挂在了人们嘴头上。它专指那些风化有问题的女生，后来，又渐渐扩展到一些长相与风度出众的女生。然后，由于"拉三"的这个称呼，这些长相风度出众的女生，一律都有了风化方แ面的嫌疑ທ。"拉三"这个词就像是个切口，有一股鄙俗的味道，它当然是批判性质的，却又带有着垂涎和玩弄的意思，是一个ฐ下流的词。它远远不及"阿飞"ิ这个词质朴可喜，虽也是不尊重的，但由á于"阿"这个乡土气的冠词，就变得像昵称一样，有些率真的意思了。"拉三"却更有辱意。不幸被它叫上的女生，就好像被套上了一种命运。这种命运一律是纠缠于男女关系之中的，好像，一旦被叫做"拉三"，她便陷入了男性的包围之中。而微妙的是，谁是"拉三"ิ其实并不是由男生，却是由女生叫出的。在那个ฐ年龄里，女生一律比男生成熟，她们都已๐经是个小女人了，而男生还懵懵懂懂的。并且，似乎ๆ是，女性比男性更有直觉，她们直觉到เ哪一种特质是合乎男性的隐秘的意趣。她们对这类特质的心思是相当复杂的，她们觉得这不好，可是却又忍不住地，羡妒它。这不光是产生于禁欲时代的心理，它几乎是带有先天的性质，它生在审美本身，是两ä种矛盾的审美标准造成的心理状态。就这样，事情是由同性端，然后，异性们便欣然接受。虽然，他们懵懵懂懂，但他们也已๐经注意到了，并且，还有更年长一些的男生呢。他们尽管只大上一至二岁，但却已经有了男人相。就像前边说过的，在这一年龄阶段，差一点点岁数就好像隔了一代似的。这些年长的男生，总是占据了学校最中心的舞台：操场，玩着球类运动。女生们从操场边上走过，不禁都低了头，止了声息。但有时候则是反过来，球场上的男生们止了动静。那就是，某一个ฐ"拉三"ิ从操场边上走过了。
这是这个家庭的黄金时代。最好是，大人永远不要老，孩子永远不要长大。做不到永远，那也慢一些，让人们充分地享受够了，再说。妹头睡在大房间里，妈妈的床上，枕头是宽大松软的，木棉芯子，荷叶边绣花的枕套。被子是鸭绒被，缎子包的胆，再套一个棉布的贴花的被套，中间镂空一个ฐ棱形的方块，露出内胆的缎面。由á于十分的舒适和得意，妹头忍不住要动来动去，滚来滚去，这就要遭来妈妈的责打，怪她要把被子蹬破。要知道，这是鸭绒，绒头很细，有针尖大的缝，绒头就要钻出来。妈妈给妹头看内胆的接缝，都镶着双边的滚条，一条墨绿压着一条铁锈红。针脚那ว么细密，几乎就看不出针ฤ眼。要是把它蹬脱线了，怎么办？妹头流着眼泪躺倒了。这会老实了，老实了一会，就进了梦乡。妹头由于和父母生活得贴近，其实是比哥哥和弟弟更多地挨责打。吃饭嘴里吃出"咂咂"的声音，要挨责打；坐相不好，坐在椅子边上，将椅子朝后翘起来，也要挨打；和弟弟吵嘴，奶奶生了气，向妈妈告状，当然，她可能告的是完全另一件事，告她自己到橱里拖了件毛线衣去给楼ä上玲玲看，更要挨责打。这样的挨打，一方面是使妹头学习了做女人的规矩，这规矩不是深宅大院里的教养，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带有压迫性质的戒勺，而是这样弄堂里的中ณ等人家，综合了仪表，审美，做人，持家，谋生，处世，等等方面的经验和成规。既ຂ是开放，又是守旧的一点原则。这点原则，在妹头身上落实得挺完美，她真的长成了一个ฐ聪明，能干，有风度，又有人缘的小女人。但另一方面，这样频繁的责打也使得妹头有点皮厚。这皮厚，倒不是寡廉鲜ຒ耻的意思，而是，有承受力，在关键时刻，能豁得出去。
的"戴"，组成切分，下一句也是，唱起来就十分昂扬。像妹头家这样有自家独用的卫生，在这弄堂里，又好算上层了。自家搭的小卫生，仅占去内阳台的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ใ三的地方，很宽松地安了一张大床，床头放一个ฐ被柜，床脚一架缝纫机，还有地方走路。妹头的奶奶，就带着妹头的哥哥和弟弟睡这张床。妹头则ท是同她妈妈合睡的，睡在大房间里。
麻将桌上结成的友谊也是很亲密的，两对夫妻背后免不了要说说对方แ的不是，但这也是极好以后才会说的。事实上，他们相处得很和谐。阿川有时候出去进货，妹头会带了小毛头和薛雅琴一起睡，让给小白清静，好赶稿子。薛雅琴现在住得很宽敞了，一大一小两间房间，就住他们夫妇带一个ฐ儿子，又有了钱，装修一新，很舒适。阿川ษ现在每次进货回来，不仅要让薛雅琴挑拣喜欢的衣服，还要让妹头挑拣一轮。妹头要比薛雅琴慎重得多，薛雅琴挑十件，妹头只挑一件这样的比例。因为妹头手头毕竟不如薛雅琴宽裕，也因为妹头的眼光比较苛刻๑，而薛雅琴却有些拿不准，宁可错十，也不漏一。并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妹头知道这些衣服其实都是旧的，谁知道是什么เ人穿过的呢？心下总有些嫌恶。要不是有一些实在是喜欢，又实在便宜，这些衣服大都是论包或论斤两ä收进的，阿川本意是不要妹头钱的，但妹头一定要给，才象征性地收一些。
阿川一回到เ家，将这些衣服摊了一地，妹头和薛雅琴就在其中翻捡着。这些来自南边的衣服，大都是轻薄透明的化纤尼龙的质料，色彩鲜艳，镶着繁复的蕾丝，式样相当夸张，做工ื且十分粗糙。它们散出一股不是不洁净，也不是洁净的气味。很暧昧不明的。好像包含着一些来历，却又无从寻查，确证。但是，这些衣服带来了一股开放的气息，它以它的粗鲁和新颖，冲击着这个城市的傲慢偏见，打破了成规。妹头再是嫌恶，也按捺不住好奇和兴奋，她比薛雅琴更仔细地，一件件审视这些衣服，为它们设想最佳搭配。她和薛雅琴一起，用洗衣机将衣服洗涤一遍，再将它们熨平，这样，它们变了一个模样，变得高雅了一些。妹头还对它们进行一些小小的改造，比如，把有些特别ี薄而透明的衬衣的垫肩拆除，免得看上去就像是两ä片补丁，而给另一些宽肩阔袖，质地垂挂的装上垫肩，夸张它们的宽和垂。将一些大过累赘的蕾丝去掉，而给一些过于平淡的缀上蕾丝。有的配上腰带，有的则配一个别针。她还将这些零散的衣服自行配套，配成一身一身的，让阿川挂在铺子的壁上。而且，妹头别具慧眼，她总是能ม够一眼看出，哪一种款式正当时令，而另一种则ท即将过时，然后建议刚川定出天壤之别的价格。她很前地认识到，价格有时候也能制造和率领潮流。因此，有一些价格是可以商量的，有一些却雷打不动，宁可卖不出去。卖不出去又怎么？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衣服的真正价值。后来，妹头甚至比薛雅琴更加盼望阿川回来，他回来，就能ม带来那ว么多的新า鲜衣服。她还催着阿川赶紧再出去，出去收进个ฐ新鲜的衣服。这些衣服款式更替得这么快，叫人目不暇接。妹头真是欣喜得很，每一次，看见阿川扛进一大蛇皮袋的衣服，她都急不可待地打开来，往外掏着，又有什么新า东西在里面哪！她就像一个接受节日礼物的小孩子。
等她一年半的产假满了，临ภ到回厂上班，而厂里效益则在大幅度下降。由于原材料减缩统一配给，逐步走向市场，产品价格又无法自行提高，厂里不得不停了一半以上的机器。这时候，阿川ษ便提议妹头跟他做生意。妹头说，当我外来妹啊！阿川ษ说怎么敢，是请你做老板，我们合伙。妹头就说我又没本钱。阿川说你出智能，折合本钱。妹头问：说话算不算数？阿川反问：我几时说话不算数过？妹头哼了一声，表示不信，阿川ษ就举出例子：我说和薛雅琴结婚，不就结了？妹头再一想，果然阿川ษ从来没有食过言，就不说话了。不过，她也还是交给阿川七千块钱作为投股的本钱。小白正好得了一笔稿费，再加上平时的积蓄。小白知道妹头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她总是要给自己找事做。现在，婚结了，孩子生了，养到可以进托儿所了，她再做什么呢？那么就做生意吧！小白不指望她赚钱，却也不怕她赔钱，二话不说，就让她去了。妹头帮阿川做事，薛雅琴也是高兴的。因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现在妹头也上了船，就算是同舟共济了。在妹头为小毛头联系到托儿所之前的几个月里，她就帮着妹头带孩子，让他们两人专门做生意。等到孩子安顿下来，妹头到理店剪烫了头，重整装ณ束，就跟了阿川ษ到南边去进货了。
一周后回来的妹头，黑了一成，瘦了一成。她洗一个澡，睡一大觉，都没来得及和小白说上几句话，就跑到阿川家去整理服装了。她到南边走了一遭，亲眼看见在那些沿海的小镇，深长的巷子里，制作服装的工场一间挨一间，缝纫机嚓嚓地响成一片，粗制滥造着各色服装ณ，然后再缝上名牌商标。制作名牌商标的工场也是挤挤挨挨。旧衣服的市场更是一眼望不到เ头，全国各地的商贩张着蛇皮袋，就像农人盛粮食一样盛着衣服，一袋袋地过镑，付钱，扛走。要不是身临其境，你是万万想不到，当代的时尚就是从这样的地方源，流向各地。这些潮湿，闷热，飘散着海ร水和鱼虾的腥味，由á于壅塞了内地的打工者而拥挤，嘈杂，混乱，充满犯罪和疾病的小镇，就是我们的时尚的源头。
这一周，妹头不仅了解了货源的情况，也了解了阿川做生意的方แ式。阿川ษ多少是有些凭了蛮力做的。他大进大出，其实是薄利多销，是缺乏策略的。妹头和阿川ษ商量，他们的生意要以牛仔裤和布制衬衣为主。因为她看下来，这是服装ณ潮流中，展最为稳健的两项，一般来说，它们万变不离其宗。而且，从制作的流程和工艺来说，这两项ำ也较为ฦ成熟。生产的批量大，成本就低，赚头也大。所以，他们的生意中，至少有一半要是牛仔裤和布制衬衣，再一半做时装ณ，高价位的，旧衣服只可搭一点，卖统货，极低价。由á于这些旧衣服往往式样夸张怪诞，便给人稍纵即逝的印象，这反而证明了这是一家很负责的时装铺，那ว些高价位的时装也变得可信了。阿川ษ认为妹头的看法很对，很受启，决定一回来就着手修改店铺的门面。两ä人都是火辣辣的性格，做事情很上劲头，一时间，店铺面貌一新า，生意也面貌一新。生意一好，货就走得快，必须更快地进货。于是，又雇了一个ฐ外来妹，和原来的那个ฐ一起看铺面，这样，他们就更脱得出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