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开始徐徐下降，这架从北京起飞的德国航空公司的班机，即将到达目的地法兰克福。乘客的头顶传来机长愉快而清晰的英语，提醒大家调整手表，并通报了着6๔时间和天气情况。比起英航机长那浓重的英国口音，更容易让机上的中国人听懂。许多人都伸头，透过舷窗往下看。随着高度下降，天空已๐洗去刚才在高空特有的薄雾，变得清亮得很，就像是给鱼缸清理后又新换了水。一块块橘红色的房顶，清晰可见，点缀在地毯一样的绿色大地上，从机身下慢慢掠过的一朵朵白云像分散开来的棉花团，由阳光映着，白得透亮，在地面投下一块块深色的影子。随着起落架放下出的响声，飞机越来越接近地面，机上靠窗的几个德国人比中ณ国人更兴奋，开始有些骚动。望着下面的田野、建筑和公路上如工蚁一样忙碌穿梭的汽车，北京已仿佛有隔世之ใ感。而中国人则ท觉得从现实，进入了童话一般理想的世界。不管是对德国人还是中ณ国人，北京和法兰克福差别还是太大了，不只是在设施和环境上，还有文化和价值观。因为ฦ是一九九六年。中国只经历了十几个开放的年头，还像一个未成年孩子，与成年的欧洲相比，不，应该说是老年的欧洲，不光个子矮了许多，涉แ世经验也不足，但谁又能说长大后不会更高呢？
机身出现一阵轻微的左右摇摆，而不是上下的颠簸，熟悉飞机驾驶的人都知道，那显然是飞行员把飞机从自动驾驶状态转为手动操作，以最后对正跑道。飞机的动作仿佛在替机长向乘客们提示：“我就要驾驶飞机着6了，请你们准备评价我的着6技术。”又像在说：“注意，演出就要开始了。”骚动的人们立刻恢复了安静，只等轮胎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好的飞行员，降落时几乎ๆ可以让人感觉不到颠簸。就像疾驶的轿车，忽然遇到马路中ณ间突出的一个ฐ高台井盖，技术好，责任感强的司机一定不会让乘๖客挨颠的。果然，全飞机的人都很幸运，飞机平稳着地。大家像约好了一样，齐为飞行员报以热烈掌声。对有些飞行恐惧的乘客来说，他们的掌声的意思还有，十几个小时提心吊胆的经历终于结束了！扬声器里又传来了机长轻松的声音，语气像是演员谢幕般的：“normaທ1้1้y,betterthanthis!”（一般情况下，我比这次做得还好！）即像是吹嘘เ，又是感谢他的观众给与的掌声，还表现出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很严。轰的，大家出了笑声。他们的笑是在夸机长不仅专业，也很懂幽默。这对德国人确实很难得的，因为他们一向只顾ุ做事精准，幽默则像北京冬天的雪，整个ฐ冬天也下不了两ä三场。当有一个ฐ德国人说，他要讲一个笑话时，这样的说法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出来了，出来了，那个穿风衣的就是。”戴博士不好用手指，只用语言提示着太太。
霍力中等偏高的身材，短头，外罩一件敞开的半长米色Burbຘery风衣，里面是一套浅棕色休闲西装，蓝色牛津纺衬衫，没打领带。拉着一只新秀力的黑色商务旅行箱，脚๐下一双浅棕皮质帆船鞋，轻快地走过来。
霍力三年前从研究所跳槽后了加入了希罗公司，这家美资公司有7o年历史，在美国IT业排行第三，财富5oo强位置曾仅次于波音。但中ณ国业务一直保守地通过以香港为ฦ基地，由香港人运营。开始，霍力做大客户销售，工资翻了几倍，还很开心。但好景不长，公司管理混乱，霍力自己跑出的销售机会被经理抢先出卖给经销商，霍力气愤之ใ下，凭借专业和经历，加入了自己客户的公司，任产品经理。那家公司的老板很看重霍力，送他到外国培训深造，霍力也不辱使命，回来后很快打开业务局面，加上市场客观成长快，两ä年内业绩卓著,ไ奖金也没少挣。外国同事常感叹地对霍力说，中ณ国是唯一的市场净土，一个容易造就英雄的地方แ。
新年过后，老板随即为压低人力成本，修改奖励计划，将原来不封顶的奖金，变为固定的年薪制ๆ。霍力估算了一下，与前一年相比，目标涨了，收入却下降了。碰巧对手史蒂夫公司经猎头找到霍力。但霍力担心对方规模小，怕不可靠，提出要到德国总部见大老板谈。来德国之前，霍力把这件值得自豪的事告诉了好朋友，以前希罗公司的同事小钱。小钱羡慕不已，可以想象销售员的嘴有多快，以一传十，很快希罗公司的好多人都知道霍力现在很牛，比他们走得更高，工资还不知道又会翻几倍。这次，霍力是向公司请假，到德国来的。如果谈得不如意，霍力也可以不动。
霍力老远，就现了戴博士，满脸堆笑地举ะ手示意。“麻烦二位来接我，一定久等了吧？”他走上前来握住戴博士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随后，又朝戴太太笑了笑。戴博士介绍了太太，要为霍力拿行李，霍力推托着说不重，执意自己้拿。戴太太一边赔笑，边上下打量着，见到霍力还算热情，话语和服装都还得体，鼻直口方的一脸正气，印象不坏，心里松快了一些。
“我靠，晚点了半个多小时！”身旁้传来一声问候，夹杂熟悉的京骂。霍力惊讶得往旁边一看，两ä个ฐ中国人正相互拍着肩膀，寒暄。心想，中ณ国真的开放了，走出来这么多人，连北京的市井文化也有影响世界的机会了。霍力和戴博士夫妇一排向外走着，见戴博士也没话，就试图活跃一下气氛，缓解刚见面的紧张：“刚才那ว两个ฐ中国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北京人。”
戴太太想说：“少见多怪！”但还是改成“霍先生是第一次来德国吧，以前没出来过吧？
中ณ国人来德国的，哪的人都有，北京人不算多。”戴太太一付摆老资格的语气。戴博士听霍力提北京人也觉得刺๐耳，不仅因为ฦ曾有在京被人慢待过的经历，而且也在向霍力提示自己的准德国身份比北京人可要高多了。没等霍力说话，就补了太太一句：“来得多有什么เ用，办完事，还不得回去。像我们俩这样留在德国工作，不容易！”
“以前也到เ过几个国家。德国我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霍力见话不投机，特地把话的结尾重复了一遍，以表示谦虚和顺从，不做无谓的争论。这时，一位高大的年轻长女郎迎面走来，头是红得分外惹眼，黑色的短上衣又小又瘦，上面缀满了银色的钢๐钉，丰满的胸脯被挤出一半，短紧身裤，裸露着一大半性感的大腿，下面捆绑着一双高筒皮靴。霍力不尽多看了几眼。这个细节被戴太太现，她对霍力说：“小霍，还没结婚吧？在国外，咱们要注意形象，不要盯着别ี人老看，特别ี是女性，否则会招人骂的。”霍力心里想：“我对洋女人根本就没感觉，这他妈的也用你提醒？简直把我当土包子了！”可嘴上却没说，相反，咧嘴一笑。对方看霍力没说话却一笑，好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就也不再说了。
三人出了大厅，一起乘坐轻轨快车去停车场。从车窗向外望去，霍力这才注意到，法兰克福机场比起都机场实在是大得震撼。以前在国内自以为ฦ傲的北京，现在确实是小巫见大巫ใ了。戴太太偷偷看看霍力说：“德国哪里的设施ๅ都好，简直近乎完美了。”霍力这才意识到，自己专注的表情被对方察觉，急忙无所谓，又漫无目的地边看看四周，边轻轻点头。
戴博士夫妇坐在前排，霍力一人坐在后面，这是一辆简装ณ手动挡的白色帕萨特两厢型旅๓行轿车，国内没有这样的型号，车身显得长长的，比桑塔纳旅行轿，显得棱角圆润些。车前门的两侧贴着公司蓝ณ色的Logo。很快地汽车就上了高公路，目的地是海纳市（herne）这座德国小城，位于地处欧洲腹地的北威州ะ，不像府杜塞尔多夫那么知名，史蒂夫公司也不像同州的拜尔，贝塔斯曼等公司。
戴博士摇上呼呼作响的车窗，霍力注意到里程表上的车开到了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就问戴博士驾龄有多久，戴博士外头说：“一年多。”霍力开始找后排座的安全带。回头看到霍力系了安全带，戴太太却显得很轻松，把座椅向后一仰，拖了鞋，抬高穿着丝袜的两脚搭在车前，抵在前风挡玻璃上，整个ฐ人躺在了座椅上说：“这里公路好，人有守规则，车就是可以比国内开得快。”话说得肯定，好像德国从来也不出车祸ຖ似的。太太的脚虽然挡了戴博士看右侧的后视镜，但是他并没有在意，他觉得太太做得好，应该让这个ฐ今后有可能作自己下属的北京土小子见识，见识，免得他太狂妄。霍力听出对方的话有教育孩子一样的口气，就说：“德国还好了，我在英国的时候可不敢开那么快。”对方听了却不解了，又不便问问什么。霍力心中ณ暗喜说：“因为英国靠右行驶，车又是右舵，我不是很习惯。”
“你还去过英国？”戴太太回过头，半信半疑ທ地问。
“我在那里学习过。”霍力想说培训过，但用学习好像可以给人的感觉，显得时间更长点。至于在英国开车，纯粹是编造的。霍力说这样的假话并不感到自责，比起把在国外做鸡，说成留学而归的女明星们强多了。
车内，静了许久。戴太太忽然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出一对男女的德语对话。戴太太听着，用德语扭头和丈夫说了句什么เ，还开心地笑着。瞥了一眼霍力，现他头靠在头枕上，即像是在闭目养神，也像是睡着了似的，不免有点失望。
“哎呀，坏了，你糊涂ิ了，开到哪里了，路怎么不对呀？”戴太太放下脚๐，手一拍大腿，望着窗外的路牌，又拿出地图查看着。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有些激烈，在外人面前一点面子也没给老公留。戴博士下意识地轻踩了一脚刹车，也不还嘴，但也觉得路确实错了，可能是刚才在岔路没有留意，现在已经走错了，又不能ม停了，只好往前开。戴太太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埋怨老公，霍力睁开眼，向前探过身，为夫妻俩打圆场：“真的错了？没关系，下个路口再出去吧。”但是心里却嘲笑这对夫妇，拌嘴也不避讳他，简直俗不可耐。
“你说得简单，下一个口至少几十公里外呢，再说地图太简单，怎么走，我也不清楚！”戴太太眼睛向上翻着，又开始大声训斥老公，戴博士却缓缓地说：“你先看看我们现在的位置。”并将车子停在了临ภ时停车带，两人对着地图开始了旁若无人的争论。霍力觉得这两ä口子有意思，自己插话的结果只会越帮越忙，无奈地靠在后座上，心想：“我以为ฦ这二位是路熟ງ的老德国呢，感情也是当着国人装蒜。听说德国的高公路全免费，现在好了连找个ฐ收费站问问路的机会都没有。”
北威州ะ是德国第一大州，地处欧洲的中心，三小时可以飞到欧洲任何一个ฐ都，一天车程的半径内，居住着欧洲4o%的消费人口。交通网密密麻麻，路确实复杂。外面的天色已经渐黑，路上，戴博士夫妇因为找不对路，又吵过几回。等来到下榻的宾馆门口时，已将近深夜十二点了，天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宾馆坐落在一片密集而寂静的居住区，只有两层，外形和大小更像是一座独立的大别ี墅，和周围的建筑很和谐。下榻的客人好像都已睡去，窗子都黑黑的，只有接待厅亮着灯。一旁停车场也不大，几辆汽车中间还有几个空档。戴博士泊车的技术的确是一般，揉了好几把，也停不到位，匆忙中还按响了喇叭，深夜，声音传得很远，惹得太太又朝他瞪了一眼，担心德国人，又会另眼看他们这两个中国人。霍力下车，伸了伸懒腰。本来按预计，他们会一起去吃晚饭，由á于走错了路，耽误了时间，餐馆早已关门，晚餐也就泡汤了。大家拿了各自房间的钥匙，霍力和他们告别后，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卧室的房间不大，但卫生间却不小，几乎站到เ房间的一半。从陈设和装潢上看，霍力觉得这家宾馆还算讲究。简单地洗漱后，霍力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觉得有些神情恍惚，他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挨床了，欣赏异国电视节目的好奇心，这时也被快睁不开的眼睛打消了。霍力常出国，总遇到倒时差的问题，经验告诉他，如果是晚上到达目的地，那ว么在飞机上不能ม睡觉，这样落地后再睡，时差适应得最快。这次他也一样，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