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里地，日夜兼程，没有停歇，没有喘息。
“咱们合计合计过湖的事吧！”
一支部队渡河向东猛进，
这是牟春光，人们可以想见这个矮小粗壮的人摇晃着膀子边走边说的模样。
“我看，你是大纪律不犯，小纪律不断！”
牟春光吐出嚼啐的残渣说：
“兵爷呛！这黑夜长江可凶险，车有车道，船有船道，我这条命不值几个ฐ大钱，误了你家大事可不好担当呀！”
说得严素也噗哧笑了，不过，她严守队长的吩咐，尽心看护，决不妥协。不过，看起来，司令员也已“乐่天知命”，就那么เ静静地躺着了。
他们到เ了野战医院。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在他心上压下不祥的阴影。
这些年轻的姑娘似乎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恐惧，她们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而且，一点点根本不值得笑的事，也会引得她们吃吃地笑个不停。现在，她们盯住了严素า。她们一遍又一遍问她：“你是怎样跟司令员说的？”“你就直接那ว样走到长跟前去？”“你说什么来着？你说：我一定要上前线？”“严军医！你说这是最后一仗了，我要参加不上，就永远不能ม参加战争了，你是这样说的吗？”她们都那ว样热情，又那样认真，严å素无法推托，只好把在列车上与秦副司令员骤然相遇的事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她说：“我已经跟你们讲了三遍了，你们再别追问了！”于是，她们和严素搂抱在一起，嘻嘻笑起来，有的还啧啧称赞：“严å姐，我的严姐！你真勇敢，你真有气魄！”另外一个却哼了声说：“要是我遇到这种场合，我也不会放过这机会！”“瞧你能的，你还梳着小娃娃ใ辫呢！”……于是又嘻嘻笑成一团。
巨大的厅堂里光线十分朦胧暗淡。
太阳以无比华丽ษ的光辉，照亮了茫茫大地。
这种小图囊比一个ฐ小笔记本长一些、窄一些，上面装得有锁，里面装ณ着电å报。对秦震来说，自从当指挥员以来，这个东西对他那样亲昵、熟悉，又那样诡秘、生疏。它会带给他欣喜，也会带给他忧虑；它会带给他如期实现的愿望，也会带给他不可预ไ知的悬念。现在，他接过它，沉吟了一下，一只手撩开大衣衣襟，从军装口袋里取出老花镜戴上。打开小皮包，手指灵活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电报纸，凑近灯光，看到上面写着：
他生气地噘起嘴巴。
“你睡得那ว样好，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秦震心里感到เ十分后悔。他多么想在进入湖南边境，进入老苏区所在地的那一刻，下车来站一站、看一看、想一想，向苍穹、向大地深深鞠上一躬。他要告诉它们：“我回来了！”可是他睡着了，他失去了那ว个时刻。
不过，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清晨的一切唤起他的注目。他觉得这儿的天空、大地、树木、田地，都显得那样特殊、新า鲜，就像一幅刚ธ刚ธ画出还湿润润的水彩画ฑ。被朝阳照成一边是红色、一边是白色的浮ด云，透明、亮，地上好像有意跟天空映衬，一切都绿得那ว样水灵灵的。当吉普车穿过一个大树林时，他现每一株树都是那样茁壮、高大、蓊郁，树干自由自在地伸展，树叶自由自在地悉索作响，树木好像欢迎远方归来的人，吐出一股浓郁的青春的气息。是的，旺盛的青春活力，使得这里的一切，既ຂ不同于北方，也不同于湖北，而是一种清新า鲜ຒ丽的湖南景色。吉普车穿过碧绿浓荫的密林，又来到光泽明媚的原野上，这里已不是夜间走的那种沼泽地，而是无边无际的田畴。天气明朗，太阳明亮，秦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饮了一口清洌的甘泉。湖南，湖南的一草一木都令人如此快意，如此悦人眼目。
吉普车飞掠前进。经过耳濡目染，目前情景在秦震心中引起两ä层感情的冲激波：第一层就是大自然所唤起的内心的愉悦，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第二层感情冲激波，好像从更深的心的底层涌ไ上来。他记起生在湖南的一生一世永远难忘的一件事。那ว是红军从中ณ央苏区撤退出来的时候，为了冲破湘江封锁线，他在那儿参加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战斗ç。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秦震在最激烈的火线上指挥作战，一块炮弹片击中他的胸膛，他的脑子来不及想什么，已๐经失去知觉，猝然倒下。当他从疼痛中醒来时，他现自己躺在担架上面，担架忽悠忽悠颤荡，伤口疼痛难忍。忽然担架止住了，原来有人俯身在看他，而后他听到熟ງ悉的口音在问他：
“秦震同志，你觉得怎么样呀？”
他一看，是周恩来副主席。副主席满脸胡须，一身灰布军衣，身上脸上沾满灰尘，只有八角帽上的红五星还那样鲜ຒ亮。他日理万机，日夜难眠，疲倦神色已无法掩饰，但他的两只眼睛依然露出和煦、亲切的目光，正注视在秦震脸上：“伤很重吗？”秦震望着副主ว席，不觉一阵心酸，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长放心……”
就一把拿被子蒙上脸，哭起来。为了不让副主席听见，不让担架兵听见，他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他哭得很伤心。
而现在他回来了，又回到เ流贯着湘、沅、资、澧四条大江的湖南来了。湘江一幕蓦地又升上心头。
如果说，第一层感情冲激波是美好的，神妙的；那么，第二层感情冲激波是深沉的、崇高的。不过，在人生的道路上，美好的往往比较容易淡忘，而崇高的是会愈刻๑愈深的。
二
部ຖ队在武陵山脉的崇山峻岭中ณ追击敌人。战士们渴望着歼灭敌人、解决战斗ç，而不愿在炎炎烈日下，攀悬崖、越峭壁，进行无止境的迫击。而现在，捕捉战机，进行决战的时刻到เ来了。
陈文洪、梁曙光隐蔽在前沿悬崖陡壁上一片蒿草丛中，屏心静气搜索ิ观察。
侦察部队送来一个“舌头”，据他供称：敌人已๐经走得精疲力竭，认为ฦ这里山高路险，解放军又不是鹞鹰，不可能ม插翅飞来。所以，一个ฐ司令部带着两个团正在面前这个虎跳坪驻扎休息，这“舌头”就是司令部的炊事兵。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说明敌人就在面前，我们已经追到。就像一筐吃食摆在那里唾手可得，怎不令人馋涎欲滴？
但是，事情没有那样轻巧ู，敌人凭高据险，占据了十分有利ำ的地形。
秦震从电å话上听到报告，很快就来到前沿阵地。他亲自伏身在野草丛中，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很久，才和军长何昌、军政委侯德耀打了招呼，退到เ山地里一片茂密的竹林中ณ，用手掸了掸沾在身上的泥土，几个人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面摘下帽子扇风，一面开起军事会议。根据侦察部ຖ队的报告、俘虏提供的情报以及指挥员直接观察的结果，分析形势进行判断。敌我双方各据一个ฐ山头，两山之间悬崖深壑，形如天堑，险峻无比，那虎跳坪隐没于高山之ใ上，巉岩嵯峨，树木狼林，两山之ใ间有一条狂暴的溪流。要攻击就得先从这边山头降入谷底，而后再向上仰攻，可正面那条盘山隘路，完全控制在敌人火网之下。这是一个ฐ易守难攻的地势。
陈文洪压不下一股子火气：“我就不相信有冲不垮的阵地，是钢钉也要咬断它。”
秦震翻了他一眼，好像自己跟自己商量一样字斟句酌地说着：“……主要山隘都有敌人把守……要是正面动进攻，敌人就会逃跑……又来个平推！又演成追击战……”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何昌、侯德耀一眼。何昌、侯德耀连连点头，表示支持他的论断ษ。
秦震突然站起来对陈文洪讲：“严格控制ๆ部队，不可鲁莽行事，第一要隐蔽，第二要隐蔽，第三还是要隐蔽！”交代完毕，他带上何昌、侯德耀一干人等走了。
陈文洪根据秦副司令的指示ิ，在前沿只留下少数侦察部队监视敌人，大部队撤到เ后面，抓紧ู时间进行休息，灶不开火，人不举ะ烟，紧ู密地封锁消息以麻痹敌人。命令下达以后，陈文洪、梁曙光转悠一圈检查部队，看到เ竹林下、崖脚根，战士们已经睡熟ງ，十分满意。回到เ刚才开会的竹林，看到在这片碧幽幽的地方，已安设了师部，摆开摊子，许多条黑色电å话线蜿蜒曲折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直通兵团前线指挥所和各团团部ຖ，炮兵部ຖ队的专用线也都已๐经架通。一只只电å话机立在弹药箱上，万籁俱寂，一无声响。警卫员砍了一些竹木给他们两ä人搭了一间小屋。不过，他们两人却情愿仰卧在绿茸茸、松软软的草地上。他们谁也没有合眼，他们各有各的心事。陈文洪因为不能ม一下拿下虎跳坪而烦恼，梁曙光为了设法使陈文洪从激怒中冷静下来而烦恼。他们之间似乎ๆ有一种默契——谁也没提过白洁，特别是梁曙光找到母亲之后，连跟母亲见面那些感情上的话都绝口不提。他知道陈文洪心上有一道流血的创น痕，他谨慎地不去刺激他，伤害他。
三
一个侦察兵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了来。
陈文洪翻身坐起，梁曙光没动，却风趣地说：“莫不是又弄了个炊事兵来？”
不对，陈文洪看到紧跟侦察兵而来的是一个ฐ头苍白、目光炯炯、左ุ面一只断臂的老人。看他那神情气度，自是不凡。
陈文洪、梁曙光连忙都站了起来。
那老人从容自若地说：
“我要见你们长！”
侦察员介绍：“这就是我们师长、政委。”
老人几个大步跨过来，伸出唯一的一只手，先搂住陈文洪的脖子、又搂住梁曙光的脖子，眯缝两眼，仔细端详，自言自语地说着：“师长……政委……”这语声中含着多少深情、多少喟叹。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游击队张队长专门派来的，有重要使命。”
梁曙光满面春风，两手抓住老人的手，一面摇着一面说：“劳动你老人家了！”
“屋里头不说屋外头话，我刚从虎跳坪侦察出来，对你们应该有点用场。”
陈文洪连忙跑进竹林深处，摇通兵团前线指挥所的专机，立刻听到เ秦震洪亮的声音。陈文洪当即报告：“游击队来人了。”“好呀，我马上来！”当陈文洪走出竹林，一看政委带着一伙人围拢老人家的热闹情景，心头也闪出一道亮光。梁曙光迫不及待地把他喊叫过去，喜洋洋一指那ว老人说：“老陈！老苏区的红军战士来迎接我们了！”
原来政委早就为此人如此气度不凡暗暗有些诧异；等年轻人东一问、西一问，老人就讲出了一段悲壮的经历，瘆人心肠，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