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说："ิ你知道什么？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去做搬运工，搬了整整三年的原料é桶。"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工ื厂边的桥上，我想起第一次站在那ว里，就是和化学课代表告别之ใ后。我以后再也没看见过他，听说他并不是去做营业员，而是去一个ฐ农机厂跑供销了。
"炸没了。"
我问门房老头，哪里是劳资科，我得去劳资科报到。老头指着一幢办公楼，那ว楼正对着厂门，前面有个ฐ花坛，种着一棵半死的雪松，枝桠毕露，好像吃了一半的红烧鱼。老头说，三楼就是。
张小尹说："这个破厂有什么好看的？"
我爸爸让我脑子放清楚点，工厂不是劳教所，招人也是要看成绩的。照我的成绩，无论做学徒还是做营业员都没可能，就这张破破烂烂的招工表，还是他用一条中华烟换来的。我爸爸还说，营业员一辈子都得站着上班，工人干活干累็了可以找个地方แ坐着，或者蹲着，或者躺着，这就是工ื人的优越性。
我顺嘴答道："复习功课去了。"ิ
我们在郊区一个"ิ停车吃饭"ิ的小饭馆吃了蛋炒饭，我爸爸打电话到厂里去，厂里说，炸的不是氯气，是别的东西，楼上的阿三在造谣言搞破坏，阿三就是这么个喜欢搞破坏的人。我妈说，阿三的道德品质很坏，经常往我家的院子里扔香烟屁股，现在又造谣惑众。我爸爸说，这也不能怪阿三，他是好心。
那时候我们家就生活在戴城，这座城市有很多化工ื厂。农药厂，橡胶厂，化肥厂，溶剂厂，造漆厂，都算化工单位。这些厂无一例外地向外喷着毒气，好像一个个巨大的肛门。你对着肛门怎么可能不感到厌恶呢？
我爸爸说："你以为学徒工ื那么好做？"
张小尹和我一起坐在路边。她说："路小路啊，你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
我堂叔说："宣传科好哇。"继续用手拍我的肩膀。我很想把肩膀让开，但又怕他一巴掌拍到我的面碗里，只好硬生生地受着。我堂叔说："ิ小路，有志气！科室里的女人皮肤都比车间里的好。"
我问他："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化工厂的车间里全是有毒气体啊，熏得女人的皮都皱了。"ิ
我爸爸说："行了行了，老六我堂叔的小名叫老六，你先回去吧。你老婆在家跟你闹别扭呢。"ิ
我堂叔说："她又要闹，又要死，又不去死。真他妈的麻烦。"ิ
送走我堂叔之后，我就笑得直不起腰了。我爸爸脸色难看。他说这个堂叔命苦，在一家牙膏厂里做钳工，该厂的牙膏质量太差，或者挤不出来，或者挤出来就成了一滩水。这种厂的效益很差ๆ，所以堂叔的收入很低，文化程度就别提了。我说："估计平时也不怎么干活，尽琢磨女工ื的皮肤了。"
我爸爸说："他修自行车手艺不错的。小路，有一门手艺在身上，就算厂里效益不好，日子还能ม凑合着过。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就那ว样过日子也算凑合？"ิ
我爸爸叹了口气，说："确实也混得太惨了点。"
我爸爸也挺后悔带我去看堂叔的，这简直是给钳工抹黑，并且使我对未来的前途充满狐疑ທ。我在堂叔身上嗅到了工人阶级的味道，在一九九二年的夏天，这已经不是什么เ响当当的味道了。他用着全套钳工ื班的家具，躺在一张年富力强时代抢来的红木大床上，他长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却被老婆掐进掐出，你可以说他是个末路的强盗，也可以说他是个倒霉鬼。我爸爸解释说，他不能代表所有钳工的命运，糖精厂不比牙膏厂，糖精是热销全球的产品。九二年的时候，他们喜欢用一个ฐ词，叫做"效益"ิ。糖精厂的效益就很好，在那ว里做钳工，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