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起上半身想坐起来,这动作引得怀中人在睡梦里出几声不满的呢喃。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
但是这闽粤之地的蛮荒民族,却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爆出可怖的战斗力。从春至夏,末支带领的先锋一万吴军,竟然折损良多。阖闾终于命令王族的第一勇将岐籍带兵,从水路出,前往援助。
从重粹殿转向寿梦宫,那是以他的祖父之ใ名命名的宫殿,也是他目前的寝殿。在殿外东北角,远远一簇花树,以白色丝绢围着,在姹ำ紫嫣红的里,看起来颇็为奇怪。
残了大半狄花随风飘飘摇摇的,也有一些,飘进了宫墙里来。
春雪伤农,吴越两国一年的收成势必败坏。他完全无意要用吴国的库藏去拯救越国的百姓,但是他很清楚,一个饥馑的国家能ม够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坏。
伍子胥知道,他对剑的痴迷程度可谓极深,于是静静站在一边,等着。
他忽然明白自己้身处何处,霎时,全身都冷了冷。
他披衣而起,走到窗前,凝目远望。
——阖闾的激烈与极端,遗传自他的父亲。
否则,君王第一个迁怒的对象,就是在眼前的人。
数年前,无人知道吴国竟然可以瞬间变强,几乎让强大的楚国灭亡。越国数代先王的联楚抗吴的策略宣告彻底破产。为了这个错误,越国几乎被吴国顺手灭掉,最终不得不卑辞厚币求和乞怜,甚至献出王侯贵族来讨好吴王,只求平息那黑衣冷血的君王的怒火。
“先生太冷淡了,即使是美人,少了一段香,也缺少了很多情趣呢。”
听说她在死前已经疯,疯得无药可救,疯得烧了宫中的晴楼,也点燃了吴王的怒火。
这种无聊的感觉像一点酒意从身体深处卷上来,在意识到以前,已๐经把捕获,让每一根神经都懒洋洋地舒张开,迎接哪怕最轻微的。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暗,阖闾回头,就看见伍子胥那淡色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温和地说:“进来。”
伍子胥摇。
“这是你吴国的宗庙,我不能进来。”
阖闾挑挑眉,好笑地问:“直到今天,你还是不能把自己看作吴国人么?”
伍子胥沉默。
“难道在你心中,你还是楚国人?”阖闾又说,“可那个国家,已经和你互相背弃,互相仇视。”
伍子胥低头看着地面,阳光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里飞。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他静静地说,“也不被任何国家接纳。”
阖闾叹口气,说:“你一直都不愿信任我。”
他又说:“我早ຉ已接纳你,成为我国的栋梁。忘了楚吧,你的根在这里。”
伍子胥非常轻微地笑了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阳光造成的光影,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些微的讥讽之ใ色。
“对了,我是来向大王禀告,给岐籍的大军准备的军备辎重,已๐经于今天上午出,大约会迟于他的大军半月到เ达。”
阖闾点点头:“很好。”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伍子胥说,“我就告辞了。”
阖闾静静看着他,良久,说:“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好。”
伍子胥默然,而后,轻微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是很好。”
阖闾等伍子胥离开后,再次祈愿。
他心中微微忧愁地想,岐籍的大军,应该已经到了泽地了吧。
只等泽地被攻陷,而后岐籍回军攻击越国的时候,就是他亲率大军前往,与岐籍南北夹攻之时。
却不知那一天还要多久?
他又净了手,带着随从离开。登舆的时候,承欢在毯子里动了一下,大约是醒了。
——自从那天遇刺事件后,承欢一直时睡时醒,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迷惘地看着一切。
无论谁和他说话,都很少能够得到反应了。
即使阖闾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对他,他也甚少应答。
和他说十句话,他答不上一句。有时候又喃喃自语,说着谁都听不明白的内容。
御医却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的时候,就以“心因”来推搪。
“大约是……中剑之时,刺激过深的缘故?”医者如此说。
阖闾觉得心里有点隐约的歉意,却又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眼前的人,安静乖巧得毫无威胁,让他放心,也惹他疼爱。
鹊鸣又起。
他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这只给他、给吴国带来好运的鹊子。
他怔住了。
鹊鸟的身形立在重粹殿的屋檐上,依然拗转着头颈呦呦地叫着。然而——
——那ว是一只纯黑色的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