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大窘，立时飞霞扑面，低垂螓赧然不能语。
赵佶道：“妹妹闺中ณ用的是什么香？”
“多谢妹妹。”他轻声说，“妹妹”二字被他唤得无比温柔缱绻，那夜间的妖魅幽光在眸中忽如烟花一现。
蕙罗领命，追了出去。那时赵佶已走到殿前阶下，崔小霓带着周妩儿刚迎至他面前。蕙罗唤了声“十大王”，赵佶止步回，微微一笑：“内人有何指教？”
蕙罗点点头。
蕙罗艰难地回看他。在暗淡的月光下，蕙罗不能ม看得十分真切，但依然可感觉到他容貌之美世间少见，而最摄人心魄的是他那一双眼睛，蕴着笑意注视她，于夜色中闪动着泯去锋芒的幽蓝ณ的光。
原来如此。蕙罗回想赵似容貌风姿ู，顿ู时明白了此间由á，不由莞尔：“好在还剩一半……”
蕙罗与杨日一起回到福宁殿，一进殿门便觉气氛有异，平日侍立殿中的侍女少了一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ฐ。
司宫令让蕙罗平身，示意她可以开始，蕙罗答应，提了奁盒移步至赵煦头部ຖ之后，坐在内侍安置的紫ใ花墩上，取出奁盒中用具一一备好。
蕙罗一愣，旋๙即再次入内，在朱太妃面前敛衽以拜，静待她指示。
宫城重楼ä飞檐，朱门细柳斜风，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萧瑟而陌生，蕙罗一步步朝前走，亦有一点好奇，但更多的是陷入未知境地的恐惧。不由想起这年春季，她曾通过陵园一处干涸的水渠悄悄缩身钻出去，看到了院墙外的后山景致。依稀可见莺飞草长，山花满涧，但却又树影幢幢，随着她的移动落在她身上的光斑á像一只只幽浮于空中的手。
听见这个命令，蕙罗立即又放声哭了起来。虽然年纪小，她却也知道这身齐衰麻衣寄托着对母亲的哀思，按陵园中侍女的说法，至少应该穿三年。
蕙罗答应，立即开始为太妃梳抛家髻。
修剪好太妃两ä道长鬓，蕙罗打开奁盒取出刨花水，沾湿鬓令其贴面。太妃闻见香味，便问蕙罗：“你这刨花水挺香的，不是用榆树刨花泡的么เ？”
蕙罗道：“还是用榆ด树刨花，但里面加了薄荷、香白芷、藿香叶、当归等几味药，经常用来抿头，可使头乌黑而不易落。”
太妃听了，又取刨า花水来闻了闻，像是很喜欢，还对身边的内人说：“你们都学学。平日里都是一般梳头，怎么就没人家这心思？”
一群内人怯怯地应了，蕙罗这才想起，圣瑞宫与别处不同，自选宫人若干，平常一切起居膳食之ใ事全由太妃宫中内人来做，不大用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所以以往给她梳头的应该就是答应的这一群人了。
贴完鬓，把额分成几缕，梳成云尖状后，蕙罗为太妃挽好顶髻，再簪上两朵做成并蒂莲状的绢花，又选了一个ฐ点翠凤鸟衔珠步摇插上，最后在额上贴大小七枚云母、水晶和碧玺做成的同心花钿，这抛家髻便完成了。这式果然雍容华贵，太妃左右侧，反复细看，不禁喜形于色，道：“这样一梳确有新意，简直像换了个ฐ人似的。”
卢尚宫等人也纷纷称赞，说娘娘这妆容既华美又显年轻，还如初入侍神宗时一般。太妃大悦，当即握住蕙罗的手，笑道：“若不是官家也离不开你，我真想把你留在我宫中，天天为我梳头呢……不如这样，以后你午后闲时就往我宫里来一趟，教教我这些梳头的丫头。怎样梳妆，怎样调香，但凡你知道的就都教给她们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只要你对官家和我尽心，我决计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便命人取来珠玉饰及衣物若干，赐予蕙罗。蕙罗连连推辞，太妃并不收回，径直命两位小黄门把所赐之物送往蕙罗居处。又再三询问蕙罗是否愿意教授圣瑞宫内人，蕙罗只得说：“须先回过官家，若他无意见，奴婢自然是可以过来的。”
太妃道：“只要我开口，官家岂会不允？”立即便掉头吩咐卢尚宫，“你且带沈内人去见见我宫中梳头的丫头，让她们今日先拜个师。”
卢尚宫领ๆ命，带蕙罗出去，在太妃寝阁后一处宫院正堂中ณ坐下。少顷，两ä列内人鱼贯而入，在蕙罗面前列队站定，再一齐下拜，但见满堂翠鬟云集，粗略看来，至少有四五十人。
蕙罗忙起身回礼。待这拜师仪式结束，内人们退去后，她忍不住问卢尚宫：“人怎会有这样多？太妃不是说只教‘梳头的丫头’么？”
“这些都是梳头的丫头呀。”卢尚宫道：“圣瑞宫中ณ专管太妃巾栉服玩之事的内人明里是八名，但她们每人手下还有五六个无职事的私身，加起来就有五十余人了。”
蕙罗叹为观止，心想以往听说圣瑞宫中内人侍者甚多，约有七百余人，而今看来，仅梳头一项就有五十余人在伺候，那ว宫人总数逾千只怕也有可能，俨然是个自成体系的小后宫了。
卢尚宫又道：“日后你要常来，还有一事须ี稍加留意：在圣瑞宫中，每人皆称太妃为‘娘娘’，你最好也这样称呼，太妃必会喜欢。”
大宋惯例，只有天子正室、皇帝嫡母，才能被称为ฦ“娘娘”，宫人对其余嫔御都只称“娘子”。听尚宫这样说，蕙罗低眉垂目，略略微笑，但没有清楚地答应。
回到เ福宁殿，蕙罗先去见皇帝ຓ，把太妃邀她教授宫人及厚赐财物一事说了，问赵煦是否同意，礼物要不要退回去。赵煦淡淡道：“没事，你午后可以过去。礼ึ物既ຂ然她送了，你便收着罢。”
蕙罗轻声答应了。赵煦沉默片刻๑，又道：“以后向你送礼ึ的人想必会很多，不管谁送的，你都收着罢。”
蕙罗踟蹰道：“这……合适么？”
“合适，”赵煦一笑：“不收才不合适。”
黄昏时回到居处，见太妃的礼ึ物已一一罗列ต在室中。蕙罗看了看，见其中ณ有几个翠翘形状很别致，便拾起细看其工艺，一时兴起，亦在妆台前坐了，挽了个ฐ稍高的髻，再把翠翘簪在鬓边。
她们这样的内人，平时装扮及其素雅，衣无华彩，无珠玉，蕙罗几乎从未戴过这样华丽ษ的饰，如今这样梳妆，小女儿心性顿起，揽镜自顾，觉得挺好看，不由对镜中的自己้微露笑颜。但看罢饰，再细看五官，忽然又想起了之前赵似在太妃阁中说的那句话：“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此后再自顾ุ，脸上那ว些不完美之处越凸显，果然越看越觉得丑。
蕙罗好生气恼，伏埋头不忍再顾。自怨自艾之ใ余想到赵似，亦对他心生两分莫名怨气——尽管明知他那样说其实并无恶意——用只有自己听的见的声音嘀咕道：“我就是不美，那又怎样？要你来说！”
这位十二大王的话还真是不中听。虽然他说的都是真话，却让每个ฐ人听了心里都不舒服……蕙罗想起赵似每次说完他那些真话后众人的反应，不禁又笑了起来，劝解自己道，他连对兄弟、母亲都是这样，自己又何必因他这句话生这闲气呢？
还在胡思乱想，忽闻有人敲门。蕙罗开门一看，见是杨日。他像是刚ธ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地，手中持着一枝盛开的绿萼梅花。
杨日把绿萼梅送至蕙罗面前，道：“今日我去端王宫中ณ与他商议绘陈贵仪写真事宜，花园内梅花盛放，端王便剪了一枝绿萼梅给我，嘱我带来给你，说梅花之ใ中他最爱绿萼，愿请蕙君共赏此花清芬。”
蕙罗看看那花，问杨日：“如今官城梅、重叶梅、红梅皆开得好，颜色娇艳，重叶数层，花形丰美，十大王却为何最爱这单薄素淡的绿萼梅？”
杨日道：“大王说，梅花萼蒂，一般都作绛紫色，惟此花绿萼，连枝梗都是青的，特为清高。于百媚千妍中乍ๅ见此花，更有九疑仙子萼绿华之叹。何况此花清芬雅致幽远，与别品不同，因此最为钟็爱。”
见蕙罗兀自沉吟不语，杨日直把梅花递到เ她手中，微笑道：“快拿去插瓶罢。日后你自会现，十大王的眼睛和鼻子都与众不同，他可以留意到เ芦草扶风的美态，也能ม闻出路边红蓼的一缕清香。”
杨日走后，蕙罗把绿萼梅插在花瓶中，怔怔地看了半晌，又取出日前他所送的礼ึ物，手炉、香盒及高丽ษ摺叠扇，手指一一抚过，感觉如闻梅花清香，心里安宁而愉悦。打开摺叠扇，看着那阕小山词，与赵佶相处的几个ฐ细节悄然浮ด上心头：月夜寻香之下的邂逅，为ฦ他更衣时的接触，凌晨薰衣的叙谈，自然还有他那两次轻狂的无礼之举……
想至此处，蕙罗双颊灼热，偏偏目光又落在那词下半阕上：“风有韵，月无痕，暗消魂……”
蕙罗默念此句，心宛如被某种柔软的东西撞击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那种隐约的疼痛竟也是温柔的，令体会这种痛苦都成了一种隐秘的乐่趣。
觉出自己此时的心神恍惚，蕙罗合上摺叠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想与之相关的事。但赵佶的影子却挥之ใ不去，即便她紧阖双目，他那笑晏晏的模样仍不断浮现在心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