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之时，蕙罗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制成香丸的香料，整理好后开始用一茶碾细细研磨。彼时四更初过，天还未亮，风露蚀骨，沸水很快冷却，房中ณ又别无取暖之ใ物，蕙罗逐渐手足冰凉，忍不住以罗巾捂鼻打了个喷嚏。
赵煦ะ很快便答应了：“那以后你就在福宁殿内薰罢。”
而且，他用的这几味香药皆对治疗皇帝的病有所助益。蕙罗想到此处，对赵佶更感好奇：生就如此一颗玲珑心的十大王，不知是何等人物。
赵佶也才入内，此刻๑站在殿中ณ，背对着蕙罗，长身玉立，身形秀颀。崔小霓正在给他解披在外面御寒的貂裘毛衫，一群侍女分立两侧，一个个含羞凝睇地注视他，牵着衣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嗔笑着相互打闹，想必都在说着与他相关的玩笑话。
林司饰把此事告诉周尚服，周尚服大怒，决意杀一儆百，把翘翘降为洗衣扫地的粗使宫女。蕙罗苦苦哀求，乃至带着翘翘在周尚服门前跪了一夜，周尚服才开恩放过翘翘，但也不再允许她学香道，而让她改学女红和衣料é染织。
面花用金箔，头钗用点翠工ื艺，这些饰物颇็为华贵，不是普通宫女能戴的。蕙罗重新审视翘翘的衣裳，见那ว身襦裙是以蜀锦和越罗裁成，样式新颖，绝非内人日常衣裙，便更为疑惑了。
“很脏罢？”他躺在榻上问，仰视上方，并没有在看她，以至蕙罗一度不确定他是在跟谁说话。
蕙罗红着脸连说“岂敢”，杨日也不勉强她，笑着伸手引路，带她继续走。
蕙罗从容答：“除恶气，疗风眩，消恶疮，去水肿毒。”
“木香特异，略带辛味，有清凉感，是甘松香。”
陈美人沉默片刻，然后把蕙罗抱至膝上，轻声道：“有的，蕙蕙有个ฐ哥哥，只是不在这里……”
她绝少在人前显露悲戚之，蕙罗第一次见她落泪，是在提起一个关于兄弟姐妹的话题时。
“那官家的中单上也会沾染上一些香气罢？”太妃不动声色地问。
蕙罗想想，答说：“应该会有一些罢……但奴婢每次见到官家时，他都已穿了罩衫或褙子……”
太妃睁目，眼波在蕙罗脸上睃巡ำ一番，继续追问：“那官家衾枕之间用的是什么香？”
这暧昧的问题令蕙罗渐渐意识到了她真正想求证的事，顿时羞红了脸，深垂，低声道：“奴婢不知……”
“你真不知？”太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还准备继续问，帘外的赵似却于此时开口打断了她。
“别ี拐弯抹角地套她的话了，”赵似冷一语，干净利落地作出了判ศ断，“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
太妃侧目瞪他，斥ม道：“姐姐问你了么？要你插嘴！”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但赵似那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太妃打量着蕙罗，眼神柔和了许多。蕙罗梳头的手法也像是令她感觉颇惬意，少顷，她对蕙罗薄露微笑：“你这丫头手确实巧，怪不得官家留下了你。”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他要真宽仁，还轮不到你去给他梳头。”太妃一哂，瞥了瞥赵似，又道，“我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ฐ难伺候。”
蕙罗垂继续为ฦ她篦，不敢接话。太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几日官家精神好了许多，我瞧着应该跟你梳头的手法有些关系……听说他昨日兴致好，还去后苑走了走，给两ä处新建的殿阁取了名……后来我去看了，觉得那俩名儿挺怪的，一个叫‘迎端’，一个叫‘受厘’……”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ะ讲解过“受厘”之ใ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而那边厢的赵似倒又打破沉默了。
“那字不念‘离’，念‘禧’。”他淡淡道。
“你道你娘不识字么？”太妃愠道，“那字明明是厘，毫厘的厘！”
赵似解释说：“‘受厘’的典故出自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原文是‘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แ受厘，坐宣室’，宣室是未央宫前殿正室，而受厘的意思是祭祀เ后接受皇天福佑，这里的厘应该念禧，乃ี祭祀福胙之意，你读成‘离’就错了。”
太妃见儿子如此直其错误，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遂扬声斥他：“你以为读过两ä本书就了不得了？连你娘都敢取笑！”
赵似道：“我只是说出个ฐ事实。每次你说错话我都不曾笑过，只是指出而已，是你自己觉得我在笑你。”
太妃怒道：“天下哪有儿女指摘父母错处的道理！”
赵似又直道：“若我不指出，你下次还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说错的话我听了可以不取笑，但若被外人听见，他们的反应就未必会和我一样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错，却又不看看自己้平日能做对几件事！”太妃示意蕙罗暂停梳，索性坐了起来，拍着榻沿面对赵似数落道：“你虽比姐姐多读了几本书，但为人处事全不通理，真真不懂事……我还想问你呢，上月梁都知庆生，姐姐拟了一份礼单给你，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เ需要添加的，你却为何非但不添，还私下减去了其中一斛白笃耨？”
她说的梁都知是如今的入内内侍省都知梁从政，继张茂则之后宫中ณ地位最高的宦官。而语中提及的白笃耨是指出自真腊ຘ国的笃耨香。此香属于树脂香，其树状如杉桧，而香藏于树皮之ใ中，自老树中自然流溢出的香脂色白而莹，虽盛暑不融，名为白笃耨。若至夏月以火炙树枝，令其脂液溢出，待冬月凝结而收取的则名为黑笃耨。笃耨香不易得，尤其是白笃耨，每次真腊国进贡，不过三斛而已，而朱太妃为梁从政庆生便赠一斛，实属一份厚礼ึ。
听太妃这样问，赵似垂着眼帘懒懒โ地答：“梁都知年纪大了，又不爱名香，你何必送他这个。”
“人家梁都知这几十年在宫中ณ什么没见过，若送他参茸金玉之ใ类，他能ม入眼么？而白笃耨今年只得三斛，我便送他一斛，好歹也算送得出手了。”太妃道，和缓了些许语气，又说，“何况，梁都知不爱名香，章相公却是爱的。他们往来应酬，梁都知也可借花献佛……”
这章相公则是指当朝宰相章惇了。赵似闻目露厌色，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在礼单里塞这么เ多门道。回头被别人知道了，还道是我送的。”
“就真是你送的又怎样？只许某些人往枢密院送，就不许你送到中书门下？别人还没说话呢，你就忙着假清高！”太妃冷笑道。见赵似无语，她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试图劝说，“你这孩子就是未经历练，不懂世态人，而今你也不小了，你哥哥又是这等形，这些事也该学学了……上次你私下减去那ว白笃耨，我起初不知道，还跟梁都知说起，问他用了没有。当时他愣了愣，但毕竟是我阁中旧ງ人，很懂眼色，马上说收到了，很喜欢。我回头细想他神，放心不下，又去查看了礼单，才现你撤掉白笃耨的事……好在梁都知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这臭脾气，不会跟你计较，若换了旁人，还不知该怎样多心呢……”
赵似颇不耐烦，站起来朝母亲一揖，道：“孩儿还须准备除夕剑舞，现在已๐到练剑时辰，请姐姐容我告退。”
太妃道：“别ี急着练那劳什子剑。你先取了白笃耨，亲自给梁都知送去再说。”
赵似置若罔闻，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太妃恼火，当即拍案怒唤“十二哥”。赵似仍不理不睬，并不停步。太妃离席追至门边，扬声道：“十二哥，你给我站住！”
赵似不应，身影很快消เ失不见。太妃怒极，忿忿回到阁中ณ榻前坐下，猛抚着胸口叹道：“十七年来就养了这么个孽障，真是生生气死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