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苦笑。我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吧。他们在意的，只是半路杀出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程咬金，一时有些意外罢了。我依旧不觉得一歌能够说明什么问题，等这阵子过去了，大家慢慢也就会遗忘了。
自从端午宴以后，当真是有点“一夜成名”的意思了，这宫里头认识不认识的人，碰了面儿总要多打量我两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掂量和探究的味道。好一点儿的，至多带一丝好奇，要是碰上些不怎么厚道的，那眼里的嘲讽之ใ色是藏都藏不住。估计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就是一个ฐ爱出风头的家伙，挖空了心思迎合上头，拍皇上的马屁，痴心妄想一步登天什么的。
良妃丝毫不含糊，搬出了书房里那架从来没弹奏过的琴，又令我自去书房里找来琴谱，一板一眼地，当真开始教我弹琴了。
我弯了弯膝盖，说：“奴婢在家曾学过一点儿，只是琴艺不精。”
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到เ这么多的人，好奇地东张西望，碧云在我耳朵旁้边嘀ถ咕着：“……那ว边儿那个是荣妃娘娘，员外郎盖山大人的千金，三阿哥的额娘……宣主ว子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尊贵着呢……嗳，那边儿正在跟德主子说话的是惠妃娘娘，纳喇氏，大阿哥的生母……”
良妃叹了口气，说：“热闹倒是够热闹了，怕是一晚上都不得消停。”款款起身，搭着碧云的手：“这就走罢。”
‘画是画好了，不过这几天我有点儿不高兴的事儿，我给画走了样。美人儿应该是长合脸儿，我给画ฑ成圆脸儿啦，看着不象美人啦。干脆ะ，我给您改一下得啦，改个ฐ张飞吧！也费不了什么เ事，添上胡子就成啦！就这么เ办吧。我看就改张飞合适，干脆您过一个月来取吧。’
见良妃放下了书，我精神一振，一边儿手上用劲，一边绘声绘色地讲了段儿《画ฑ扇面》：
总的来说，我很庆幸被分到เ永寿宫。听碧云说，良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温和，只要没出大差错儿，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静下来的时候，这样的书屋，常常让我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好象是跌进了一个长久未醒的旧梦里。
抬头看看银盘似的月亮，月光丝丝缕缕，如水银泄地，映衬着满城万家灯火，说不出的旖旎动人。我顾不上招呼小菊，一头扎进了花灯的世界里。
上元！对了，今天可是元宵节呢。以前在书上读到เ过，古代女子受到เ“三从四德”的束缚，只能ม在元宵月夜外出活动。每当此时，姊妹们三五成群，在月下嬉戏游走。所以古人说“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甚至还有青年男女趁月圆之ใ夜约会定情的内容，如北宋文人欧阳修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南宋词人辛弃疾词云“众里寻她千百度，蓦ย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都是元宵月夜的美好场景。
一声古旧的“吱呀”，木门悠然洞开，真是惟妙惟肖！我赞叹一声，还来不及看清门里的景色，忽觉眼前一花，一片模糊，门后隐约有个ฐ人影。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辨认，却什么也看不清，正有些急，脑แ中ณ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喜欢的扬州ะ八怪，这会儿大多在世，正是名噪一时。良妃这里收藏的却不多。只一幅高其佩的指画ฑ花鸟扇面儿，两只鸟儿的形态落拓潇洒，牡丹ล花上的题诗说：“也类胭脂ฦ画牡丹ล，画时日出已三竿。原来花自扶桑国，不许人家花月看”。
良妃见我多看了两眼，笑道：“画ฑ儿也就罢了，我爱这诗玲珑巧妙，写得颇็有情趣儿。”我知道良妃素不爱牡丹ล，忙连声称是，细看来，画面突然呈现艳极的牡丹ล，美到极致，反倒有了良辰美景之后的自暴自弃，以及不忍卒看的凋败气息。开到เ荼蘼的牡丹ล，在春风里散着颓废之美。
我微微一颤，心中泛起一丝凉意。
见良妃脸色柔和，并未注意到我的神色，我不敢丝毫表露，忙打起精神，言笑晏晏：“前儿个看到娘娘收的一幅墨梅，随意点笔，清妙多姿，倒是极有品格的。奴婢见之ใ心喜，念念不忘。”良妃微笑道：“我知你素า日爱梅，人说汪士慎所作梅花，以密蕊繁枝见称，但从他存世所作来看，并非全是繁枝，也常有疏枝的。不论繁简，都有空裹疏ຕ香，风雪山林之趣。难怪你留心。”
一时又说到古今当世画坛大家，梅兰竹菊入诗入画ฑ的典故。碧云、霁月只是略微识得几个字儿，于此道并不擅长，但自外行人眼中ณ说来看来，往往另有一番๘意思。良妃含笑聆听，缓缓颔，一面儿笑，一面儿叹。
如此谈说了一晚，碧云服侍良妃歇下了，我一一收起案上的条幅扇面儿。一眼看见那ว幅牡丹ล，心一颤，手一抖，竟没能ม拿住。
眼看着它跌落在地，我缓缓蹲下，微闭了双眼，心里好像煮开了一锅水，翻腾着莫名的不安。
这一日，船到了杭州。岸上早早ຉ儿的站满了大小官员，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良妃随圣驾入城，在行馆小住几日，我找了个跟上次一样的借口，独自留แ了下来。本有些担心良妃不允，但我显然多虑了，良妃听了我的理由，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无多话。
这船上一空，我的心好像也跟着轻了不少。真像俗语说的，“搬走了一块大石头”。只不知这石头是康熙，良妃，还是谁呢。这中间的分别，我也懒โ得细想，只是觉得，这些人走了，如同带走了一个ฐ气场，能暂时离开这种环境，哪怕一会儿，我也是心满意足。
刚一入夜，风就有些凉了。我凭栏望了一会儿江色，因着大病刚好，不敢久站，遂进了屋。想了想，抱了琴搁在窗边儿，虚掩了窗，辗转拨弦，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曲子是我新า学的《秋江夜泊》。因为应景儿，翻琴谱的时候就留了心，这几日正在练习。指法虽练熟ງ了，只是尽现曲中意境却有些难。
我熄了灯烛，月色皎皎，万丈清辉如水银泄地，将屋里的琴弦、窗外的江面都照ั得一片清明。我沐浴在月光里，努力怀想着“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意蕴，渐渐地，浑然忘我，一片空明，只余琴弦悠然而歌。
最后一声尾音颤巍巍ณ响罢，琴声仿佛随窗外流水一并悠悠远去。我犹自出神，忽听木门微响，有人轻扣两声。随即一个温和的声音隔着门道：“小语？”
我心大大地一抖，背脊ิ不由自主ว地挺了挺，迟疑ທ道：“奴婢在，八爷……有何吩咐？”
门外静了静，那个温和声音又道：“我听说前儿个ฐ你病了几日，如今可大好了？”
我忙站起身，说：“多谢八爷，奴婢已然无恙。”
八阿哥静默了一会儿，说：“那ว就好。你且早ຉ些安歇吧。”我也不顾他看不见，弯了弯膝，道：“恭送八爷。”
傻傻地站了好一会儿，脑แ子里还是一团浆糊。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เ，为ฦ什么เ这样做，好像完全不能ม明白。我无意识地缓缓坐在椅子上，呆望了一会儿琴弦，轻轻拨弄两ä声，转头再看窗外江水，只觉得心中ณ的不安亦如眼前流水，分秒不停，滔滔不绝。
月色依旧如洗，直照ั得目之ใ所及，无不纤毫毕现。
我一凛，急急起身拉开窗户，定睛一瞧，几丈外，那日所见的模糊影子，映着明晃晃的月光，此刻竟是无比清晰。
我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脚๐下一错，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呆坐了两ä秒，飞快爬起身来，冲到门边儿上用力拉开了木门。
一股长风长驱直入，迎面吹得我打了个ฐ寒噤。我顾不上披衣，只是倚门而立，定定望着他。
四阿哥静静看着我，熟悉的黑眸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半晌，道：“琴声清微淡远，中正广和，已๐得了曲子的真髓。”
我深吸一口气，眼前却模糊了。用力眨眨眼，开口时才现，声音竟是这般的软弱无力：“才练了几日，哪敢奢望这般境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一笑：“何必妄自菲薄。”
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明明白白地挂在嘴角，仔细再去分辨，却又飘忽不定，难以寻觅。我愣愣地直直盯着他的脸，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心里好像起了无边无际的大雾，一片茫茫的白。直到他轻叹着拢了拢我的斗篷。
我觉得脚下软软的，好像踩着棉花糖，又好像在云里，轻飘飘没有着落。眼睛酸涩得几乎什么เ也看不见。扳指儿碰到เ了我的脸上，冰凉的玉石，是陌生的触感，他的手指却是暖的。渐渐的，似乎ๆ觉出了身之所在，那一星温暖好像从他的手掌缓缓注入了我的心，僵直的手臂像化冻一般，渐渐有了力气。我也可以奢望么เ？
我颤抖着，轻轻抬臂握住了衣襟，眼泪却倏地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