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半的妞妞，她的屋子已๐经敞开许多窗户，点亮许多明灯。她生活在这个被语言之光照亮的世界里，自由快乐。我们走进她的欢声笑语的屋字，流连忘返。可是，就在这所屋字被照ั得通体明亮之时，它突然崩塌了。
"世界ศ本身就体现在语言中。"对妞妞来说，当代解释学的这个抽象原理乃ี是她的最真实的生存境况。她一无所有，只有语言。生活在一个没有亮光、色彩、形象、表情的世界里，她从语言中听出了最明亮的亮光，最鲜艳的色彩，最生动的形象，最丰富的表情。每当她听到一个新า词的时候，她是那ว样兴奋、快活、陶醉，一遍遍摹仿和回味。正是对语言的这种不寻常的新า奇感，使她有了几乎过耳不忘的记忆力。平时大人不经意说的话，她往往不知不觉地记住了，又出其不意地用上了。每一个被她掌握的词都和她息息相关，牵动着她的情绪，能使她笑，也能ม使她哭。在她的世界里，词不是概念，而是实体。她对词的这种关切和敏感比她的语言能力更使我吃惊。
人在忧愁时，走到窗户边极目远眺，会获得片刻解脱。妞妞长大了，她忧愁时的窗户在哪里呢？
妞妞也有眼睛，一双黑亮美丽的大眼睛。令人感到神秘的是，这双眼睛常常那样专注地久久凝望空中某处，目光中略๓含惊讶，仿佛看见了一个常人看不见的世界。那个时候，她的白净的小脸蛋便透出一股灵气，如同一朵露珠晶莹的小百合花在悠扬的摇篮曲乐声中ณ静静开放。也许，这样一双眼睛原本就不属于尘世？
你的小身体既ຂ鲜ຒ嫩，又饱满，喷发出甜柔清新的气息。可是，不久以后，这一个ฐ触着嗅着都新鲜醉人的小身体竟要归于尘土。
死是荒谬的，而我所看到的又是世界ศ上最荒谬、最不自然的死——一个健康美丽的婴儿的预先宣告的、不可挽救的死。
那些日子里，雨儿沉浸ฤ在当妈妈的幸福中，当得津津有味，挺像回事。她好像变了个人，过去做事丢â三落四的那种劲儿暂时没了，每天给妞妞喂奶、喂水、洗澡，样样安排得井井有条。她这个ฐ懒妞，从来生活在无文字之境，连写信都要我代笔，现在居然坚持写育婴日记，一天不漏。她过去爱赖床，睡起来没个够，现在睡得极警醒，每夜起好几回，按时给妞妞哺乳和换尿布。
我笨手笨脚๐地给妞妞换尿布，把小东西弄哭了。雨儿心疼，责备了一句，夺过来自己้换。我是好意，怕她月子里受累，心里委屈，顶她一句。她一听，便躺倒流泪。我把妞妞放回摇篮，也躺到床上哼起来，一边说：
dada是她给肚子里的小生命起的名字，这个ฐ名字产生于她的一连串ธ快乐的呼叫。当时她也像现在这样察看着自己้的肚子，渴望和小生命说话，却找不到相应的语言，便喊出一长串没有意义的音节。她听着dadaທ这个音节好玩，就自娱似地一个劲儿地重复。我想到达达派，觉得用这个音节称呼她肚子里那ว个ฐ性别不明令人吃惊的小家伙倒也合适。
"ิ这么说，它真的要来了？"我略๓感惊讶地问，对于我即将做爸爸这件事仍然将信将疑。
那时我确实不懂得，一个残疾的生命仍然可以有如许美丽，如许丰盈。只是后来，妞妞已经成了一个ฐ小盲人，却以她的失明使我睁开了眼睛，看到เ了我以往的浅薄和自负，也看到了一个纵然有缺陷但依然美好生动的残疾人世界。妞妞本来可以成为ฦ这个世界中出色的一员，是我把她挡在了这个ฐ世界的门外，挡在了一切世界的门外……
悔恨是一种事后的聪明。在悔恨者眼里，往事是一目了然的。他已经忘记了当初选择时错综复杂的困境和另一种可能的选择的恶果。此时此刻，已实现的这种选择的恶果使他成了那种未实现的选择的狂信者。他相信，如果允许他重新选择，他将不会有丝毫犹豫。
如果现在让我选择，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给妞妞动手术。这是因为ฦ我亲身经历了不给她动手术的后果。但是，我没有也不可能亲身经历给她动手术的后果了。选择的困难在于，一个ฐ人永远不可能依靠自身的经验来对不同的选择作比较。无论当时，还是事后，比较都是在想象中进行的。一旦作出一个选择，即意味着排除了其余一切可能的选择，从而也排除了经验它们的可能性。在作出选择之后，选择的困境丝毫没有消除，迟早会转化为ฦ反省的困境再度折磨我们。关于这一点，克尔凯郭尔说过一句很准确的话："在反省的海洋上，我们无法向任何人呼救，因为每一个救生圈都是辩证的。"所以，当一个人面临ภ不可逃脱的厄运时，无论他怎么เ选择，悔恨已๐是他的宿命。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轻重怎么衡量？只要你取了，受了，那身受之害永远是最重的！
二
摘自《眼科肿瘤》一书："视网膜母细胞瘤约有10％病例为遗传所致，属显性遗传疾病，主要见于早发性双侧患者，预后不良。即使摘除双眼，在三十岁前仍有50％患其他癌症的概率；加上癌细胞未消เ灭干净导致的转移的可能，放疗造成的发生第二肿瘤的可能，这个概ฐ率还要增大。
来自某医学权威的忠告："ิ不要动手术，活下来后患无穷，后悔也来不及！"
一位眼科专家的答复："ิ冷冻和放疗往往不能根治，试一试吧、不行就再做摘除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