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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middot;序

徐先生说:“我觉得你的这种文化感受有多重主题,但又觉得其中有一二个主题๤是频繁浮动的,你能ม约略归纳一下吗?”

我笑道:“为了免除作前后左右比较的苦恼,能ม不能允许我不把这些东西称作散文?现在被收入散文选的古代人书信和外国人讲稿,当初一定不是作为散文来写的吧?”

这十五年,我基本上是在路上度过的。

三、余下的部ຖ分,集中ณ表现“行走”的思维品性,选了几篇例证性的文章,说明我在路上遇到中ณ国重大难题时的思考方式和表述方式。而有关小人的文章《历史的暗角》,初一看似与“行走”无关,其实写的是离开人群后纔能看清的人格色差ๆ,也属于只有在出走后纔能ม完成的作品。

而且,这种关系确实也๣不像是童年时期形成的,似乎要远得多。我出生的村庄有河,但那ว河太小,我心中翻滚的一直是从未见过的大河。银亮亮,白茫茫,并不汹涌,也并不热闹,而且不止一条。这些河在哪里?为什么เ会如此神๰秘又如此长久地笼罩着我?

长大以后,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大河,每次都会产生异样的激动。有时,请旅伴们在路边坐一坐,我要停下来看河。哪怕在再穷困的地方,一有大河,便有了大块面的波光霞影,芦荻水鸟,也就有了富足和美丽,而且接通了没有终点的远方แ。后来我着迷游泳,一见大一点的河流就想脱衣挥臂,直到有一年在钱塘江被一个水底旋涡所裹卷,差点上不了岸,纔稍稍有所收敛。

终于获得与大河长时间亲近的机会,是近十年。

一次是长江。

长江我已航行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好几天,但都不如这一次刻骨铭心。是日本nhk电视台引起的事情,他们想做在流动体中向全球直播的试验,已经在撒哈拉大沙漠和其它地方做过,这次选中ณ了长江。电视直播的内容是谈话,随着几天的航行一直谈下去,谈话的一方是我,另一方是几位日本汉学家,谈什么呢?谈长江。

日຅本没有真正的大河,但日本汉学家们却早就从中国古代诗文中熟悉长江。他们心中ณ的长江,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缥缈存在,他们兴奋,他们背诵,他们提出无数个问题,我坐在他们对面,先是乐滋滋地看着、听着、回答着,后来突然感受到เ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有关自己与这条江的关系的体验。这种体验使得船过三峡时不再惊叹,只觉得像儿时在自家高墙的通道间抬头慢步走过,高墙下,今天有外客留夜,我要陪他们说话。

关于长江之长,日本客人们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在历经几天几夜的航行后看到长江还在越来越浩é荡地延伸,仍然被镇住了。我告诉他们,我家乡的小坝,是长江的支脉,离这里还非常遥远。说得有点自豪,又有点懮๰伤。为ฦ何懮伤,却说不清楚。好像面对一种伟大时既不敢贸然相认,又不愿断然割舍。生命的起点那么渺小又一水相通,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搁置自己的感受。我现在理解了,由山峦阻隔的遥远是一种绝望,而有河流相通的遥远则是一种懮伤。那么,长江是否因自己的漫长,为中国文化增添了很多懮伤?正是这种懮伤,使晚风凄凄、烟水迷蒙、白露横江。这样的意象,这样的因果,就不容易与外国汉学家们沟通了。

另一次是黑龙江。

这是一条离我更为遥远的河流,遥远得无法懮伤,也没有必要绝望。它几乎就是另一个ฐ天域的存在,抽象地横卧在中国地图的上方。但是,这条河流边上有一大群作家要陪着我去漂流,他们选了段,从黑河出发,先向东,到著名的瑗珲,再向西,到呼玛,最后回黑河,也๣是好些个日຅日夜夜。

惊人的安静,但这种安静使它成了一条最纯粹的河。清亮、冷漠、坦荡,岸边没有热闹,没有观望,甚至几乎没有房舍和码头,因此它也没有降格为一脉水源、一条通道。它保持了大河自身的品性,让一件件岸边的事情全都过去,不管这些事情一时多么重要、多么残酷、多么振奋,都比不上大河本身的存在状态。它有点荒凉,却拒绝驱使;它万分寂寞,却安然自得。很快它会结冰,这是它自己的作息时间表,休息时也休息得像模象样。据作家刘邦ะ厚先生说,他少年上学时,很多同学寒假回家、开学返校,都要坐着狗拉雪橇在冰封的黑龙江上驶行十几天。半路上因严寒而丧ç命的事,经常发生。这种景象,实在悲壮得令人神往。

如此抽象的黑龙江,反倒特别接近我心中ณ的河。难道,上一辈子,我曾坐着狗拉雪橇驶行在冰封的黑龙江上?也许我在半道上冻僵了?刘邦厚先生说,冻僵的人脸上的表情是欢笑的,这又有点像了,要不然怎么总有不少人奇怪我,永远欢乐得不合时宜,连企图前来抢救我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ว么,我上一辈子为ฦ什么会来到黑龙江?父辈们是戍边还是流放?江边是否还有家族遗留?

我一个人坐在船舱顶篷上这么想着,又一个ฐ夜晚来到เ了。诗人李琦从甲â板上伸头看了我一眼,以为ฦ我在构思什么,走开了。不久,见驾驶舱里有人在招呼,走近前去,一个中年男子笑着说:『我是船长,你这么坐着有危险,进这儿来吧。”

在驾驶舱互通姓名,船长居然与我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