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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笔记middot;序

原因是,我发现自己特别ี想去的地方แ,总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较深脚印的所在,说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这是中国历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对我的长期熏๱染造成的,要摆脱也摆脱不了。每到เ一个地方,总有一种沉重的历史气压罩住我的全身,使我无端地感动,无຀端地喟叹。常常像傻瓜一样木然伫立着,一会儿满脑章句,一会儿满脑空白。我站在古人一定站过的那些方位上,用与先辈差不多的黑眼珠打量着很少会有变化的自然景观,静听着与千百年前๩没有丝毫差异的风声鸟声,心想,在我居留的大城市里有很多贮存古籍的图书馆,讲授古文化的大学,而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却落在这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二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的一声奔泻而出;文人本也萎靡柔弱,只要被这种奔泻所裹๥卷,倒也能吞吐千年。结果,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伫立瞬间,人、历史、自然混沌地交融在一起了,于是有了写文章的冲动。我已๐经料到,写出来的会是一些无法统一风格、无法划定体裁的奇怪篇什。没有料到的是,我本为追回自身的青春活力而出游,而一落笔却比过去写的任何文章都显得苍老。

我在这种困惑中迟迟疑疑地站起身来,离开案头,换上一身远行的装束,推开了书๰房的门。走惯了远路的三毛唱道:“远方有多远?请你告诉我!”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悄悄出发了。

对于文化灵魂的流放、毁灭和复苏;

对于商业文明与中ณ华文化的狭路相逢和擦肩而过;

对于千年科举留给社会的功绩和留给群体人格的祸ຖ害;

对于稀有人格在中华文化中断绝的必然和祭奠的必要;

对于君子和小人这条重要界ศ线的无຀处不在和难于划分;

这些问题如此之ใ大,当然不可能轻易找到答案,我能ม做的,只是招呼读者用当代生命去感触和体验。这便构成了《山居笔记》的基本内容。

稍稍年长的读者应该记得,这些问题๤在十年前๩公开谈论并不方便。当时,哪怕是给清朝统治者以更多的正面评价,把民间金融业全面破碎的主要原因归之于太平天国运动,或者在不设定“唯心主ว义”的批判前提下充分肯定朱熹,在维系社会管理和文明传承的意义上称赞科举制ๆ度,都会引起不少左派批判家的警惕,更不要说打破时限大谈“流放”、“小人”、“围啄”这些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命题了。为此,我要再一次感谢当时敢于发表这些文章的《收获》杂志。至于我本人的勇气,则ท来自十年浩劫间对民族苦难的切身感受和反复思考。这种思考,开始于浩劫初期可怜父辈的牢狱骨灰,延续于浩é劫中期军垦农场的漫漫苦役,深化于浩劫后期故乡山屋的寂寞岁月,又回味于浩劫过后某些黑影的翻云覆雨。幸好一九七八年严冬在北京召开的一次会议改变了中国,我也๣随之获得了生存的尊严。既ຂ然一切都来自于苦难,我问自己手中的笔:你还有什么เ好害怕的呢?

我只担心灾难中的思考因过于愤怒而失之于偏激,便想从考察和阅读中获得更广阔的时空印证。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海外汉学界ศ。那么เ多高水平的专家学者早ຉ早地流落到海外各有原因,他们毕竟避过了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有充裕的时间投入研究,而研究的方法又引入了国际学术标准,在科学性、宏观性上远超干嘉ล学派的考据水平。但在十年前,国内学术界要了解他们的研究成果十分艰难,甚至直到今天,虽有一些专著流传到大陆,仍然不易见到那些以散篇形式发表于专业杂志间的各项具体研究。海内外研究成果积累得比较完整的是香港,于是我总是利用前去讲学的机会在那ว里贪婪补课。记得前不久一位曾经多次撰文批评《山居笔记》“硬伤”的先生直接给我来信,说又发现我的一处论述在国内某大学编印的资料上找不到根据。我回信感谢他来信探讨之诚,并说明那项资料早已๐被海外学术界严密论证,详细数据存香港大学图书馆库房,答应下次去时复印一份送给他。香港中文大学在山上,我当时为了钻研数据栖居一处设备简单的集体宿舍叫曙光楼ä,因此有了“山居”的说法。

现在回想起来,写作这本书的最大困难,不在立论之勇,不在跋涉แ之苦,也不在考证之ใ烦,而在于要把深涩嶙峋的思考萃炼得平易可感,把玄奥细微的感触释放给更大的人群。这等于用手掌碾碎石块,用体温焐化坚冰,字字句句都要耗费难言的艰辛,而艰辛的结果却是不能让人感受到เ艰辛。

写完这本书后,我又写了一本人生随笔,然后进入文化考察的又一个新า阶段,即驱车数万公里逐一拜谒人类历史上一切发生过重大影响的文明。一路历尽危难,却从未退缩,因为我在陌生的异国荒原上找到了返现中华文明的方位,时时校正着国内考察时的各种感悟。我把《山居笔记》的续篇,写到了开罗的死城边、耶路撒冷的小巷口、海湾和南亚沙尘覆盖的大炮下。在那里纔明白,即便走遍中国也很难真正了解中国,因此经常与同行的伙伴们感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