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平素最爱哭，此刻却抽了抽鼻子展颜一笑：“姑娘，你不必说了。当年文先生给咱们教书、讲史，我虽蠢笨，却记得候嬴的故事。”
她原本只道这丫头胆子小，自己若是撒手去了，她怕受牵累็折磨，这才上吊。竟不知她是这样的想法。
周察挑起幔帐，一眼看清兰芽的模样，却也愣了一愣，笑道：“没了头，还这般惹眼！”
周察放下酒杯，忽然转身，面上似笑非笑，缓缓向床边走来。
八夫人见出了人命，登时嗫嚅起来，悄悄向后退去。九夫人与十夫人也变了颜色。独有七夫人还掌着，扶着椅背不住冷笑。
八夫人的座位最靠前，右足绣鞋上一朵牡丹花给墨汁污得不成样子，她又急又怒，也不待七夫人说话，起身就要打念慈的脸，却不想扑了个空——念慈看了兰芽一眼，凄然一笑，闪电å一般撞向桌角——
兰芽道：“姐姐离了此地，尚有家可回。我……我娘家婆家加在一处，只剩一个ฐ哥哥了……生出瞿塘，是此生无望了。”
小翠便吩咐道：“来人，取剪刀来。”
这女子声音清亮，满面春风，并不是贺林原先所想，一副冷冰冰、恶狠狠的模样。然则到เ了这里，即便是遇见一座冰山，也要出口相求的。
女子掩口而笑：“可莫要折死了我，不敢受二位的礼。来人哪，拿些药棉来，替这位姑娘裹伤——真是对不住之至——”汉话说得极为流利。
李立喷声大笑：“小娘子，你娘家是怎样地有钱，竟陪嫁了这许多人？”
领看一眼九歌，略一思索，笑嘻嘻向兰芽道：“这是小娘子的贴身丫头？罢了，左右进去也须有个合意的人服侍，我就做个主，叫你带她一道进去罢！小娘子，私纵反贼，我这可是担着血海般的干系……进府得了大人宠爱，可莫忘了我李立，啊！”
“极好的日子？”兰芽不解。
“开过了，水仙瓣，乳白中透着些许淡绿。”季瑛微笑着比划。
元军南下，领军的将领叫做“伯颜”！
兰芽将这八个字默念一遍，微微蹙起了长眉道：“秋日大雁南飞，原是平常不过。历来童谣、谶语，若应着兴亡，多是些离奇之象。好比周时童谣：‘月将升，日将浸’，都是反常之事。这‘江南若破，百雁来过’么……”
日间见信，兰芽原还有三分怀疑；此刻๑信实，这一番狂喜自不必说。因又问念慈郑家可还有旁้人逃出。念慈摇头道：“这个他们却并未说及。可是的，你家究竟犯了何罪？”
兰芽便从头说了，念慈只听得惊讶不已๐。
一时九歌奉上茶来，念慈却起身要走。兰芽忙挽留时，念慈拉了她的手低头道：“往后若有事，只管叫九歌去找我，我来瞧你便是。我那里，你休要再去，可听着了？”说罢惨然一笑，自与秋琴匆匆去了。
九歌问道：“姑娘，为ฦ何林姑娘不许我们去找她？”兰芽望着念慈的背影，感慨万千，回头见九歌傻乎乎ๆ地仰着头一脸困惑，叹口气关上了门道：“怕咱们遇见周察！”
九歌道：“林姑娘真是菩萨般的心肠——只是，不是有了那‘抱小姐’么？”
兰芽道：“一个‘抱小姐’，便救尽天下苍生不成？”
得悉季瑛尚在人间，兰芽这一夜哭了又哭，喜了又喜，直到天亮也未合眼。早起九歌才要拿凉毛巾替她敷一敷肿起的眼角，周察却来了！
兰芽此时心心念念只想着逃出府去。但此事难如登天，无论如何总须先敷衍得他懈怠些儿才有机缘。因不再如那日一般要打要杀，却也不敢变化太过引他猜疑，便只眉目间冷冷的，问话便答，不问便低着头不做声。
周察倒似情绪甚好，随意在床边坐了，审视了兰芽一番，说道：“病可好些了？”
兰芽只是摇头。周察笑道：“这病也来得蹊跷。我今日带了大夫来，给你瞧瞧。”说着向门外吆喝了一声。
一时果然便见一个须皆白、提着药箱的郎中走进来。兰芽看了一眼，并不是原先替自己诊治热的那一位。
“这可是咱们襄阳城里头的妇科圣手，让他给你瞧一瞧，包你药到เ病除。”周察笑嘻嘻说着，老郎中已走到เ兰芽身前，微一躬身，单等兰芽伸手腕出来诊脉。
兰芽并不慌张，从从容容将右臂搁在桌上。老郎中凝神诊了半日，又换左腕，良久，皱眉道：“看脉象：三焦不齐，心神不宁是有的，旁的么，恕老朽才疏学浅……这个……这个……”
周察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令他退下。
兰芽道：“你从哪里请来这么个庸医？”周察一愣，随即笑道：“能引得你跟我斗上几句嘴，这医生便也没白请一回！嗯，我这里还有个好大夫，来啊！”
他一击掌，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是那日“查验”过的那ว个老婆子！
兰芽心中一跳，面上仍不动声色，徐徐问道：“方才那老者，果然是妇科圣手？”周察不解其意，点头道：“是啊！”
兰芽冷笑一声：“我看比起你来，还差着老大一截！”周察哈哈大笑：“好，说的好！你等着，你若敢骗我，我有的是法子要你……要你……”
他兀自琢磨要怎样，兰芽已当先进了卧房。
她知此番是真刀真枪，因此也不必害羞遮掩，大大方方แ脱下了亵裤！
老婆子站在五步开外看了一眼，点点头，却道：“烦姑娘将上衣也一道脱了。”
兰芽立刻明白是要看她身上有无伤口。一头庆幸欣喜，一头慢慢将外衫脱下，小衣解开。
老婆子身前身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示意兰芽着衣，自己出去见了周察，摇头摊手而已๐。
周察似乎有些意外，一眼看见九歌站在门边，眼睛一亮，向九歌一指：“这个也查一查，为主ว子两肋插刀都是有的，流几滴血，寻常之至嘛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