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信受了冷绛雪一场羞辱，回来便觉陶、柳二人的情意都冷淡了。心下百般气苦，暗想道：“我在扬州城里寻访过多少女子，要他写几个字儿便千难万难，怎冷家这小丫ฑ头，才十二岁便有这样才学？把做诗只当写帐簿一般。岂不又是一个山黛！我命中ณ的灾星、难星，谁知都是些小女儿。若说山黛的祸根还是我挑掇晏文物起的，就是后来吃苦也还气得他过；冷家这小丫头独独将一张报条贴在琼花观门墙上，岂非明明来寻我的衅端？叫我怎生气得他过！”又想想道：“莫若将山相公要买婢之事与老窦商量，要他买了送与山相公，一来可报我之仇，二来为老窦解怨，三来可为我后日进身之阶。岂不妙哉！我将这小丫头弄得七死八活，才晓得我老宋的手段。”
第二日，内中ณ一个王媒婆来报：“江都县七都八图香锦里冷新的女儿冷绛雪，年方แ一十二岁，实有才学，媒人不敢不报。听老爷选用。”窦知府见了道：“这个ฐ名字便取得有些学问，一定可观。”准了，就叫一个差人吩付道：“你可同这媒婆到冷新家去，说当朝山阁老闻知你女儿有才，不惜重聘，要讨去陪伴他家小姐。可问明他要多少财礼，本府即如数送来。此乃美事，故不出牌；他若推脱留难，本府就要委江都县官来拿了。”
众官一齐观看，却是将《孟子》七篇篇名编成一对，道：
众官看了，俱惊喜若狂，赵公只喜的打跌，连窦国公亦惊讶吐言，因看着宋信道：“真才女，真才女！这没得说了！”宋信道：“窦老先生且莫慌。山小姐既这等高才，我晚生还有一对，一求山小姐对了何如？”窦国一道：“方才这样绝对，他也容容易易对了，再有何对可以相难？倒不如直直受过，不消又得罪了。”宋信遂不敢开口。转是赵公说道：“宋先生既有对要对，率性写出来与山小姐看，对得对不得须见个明白，莫要说这些人情话儿，糊糊涂涂，到皇爷面前不好回奏。”众官齐道：“这论极是。”
麟宫凤阁与龙墀，奉御承恩未暂离。
刘ถ公听了道：“老太师念来，咱学生听来，‘凤阁’、‘龙墀’传说的都是皇爷内里的事情，但其中滋味咱解不出，一烦老太师解与咱听，也不枉了小姐写这一番。”山显仁因解说道：“小女这诗是赞羡老公公出入皇朝，与圣上亲密的意思。头一句‘麟宫’、‘凤阁’、‘龙墀’，是说皇帝宫阙之盛。惟老公公出入掌管，与圣上不离，故第二句说‘奉御承恩’。古来圣明天子，绝不以一颦一笑假人。万岁爷圣明，岂不如此？但老公公与圣上不离，若是天颜有喜，外人不知，惟老公公早已先知。这总是赞羡老公公与圣上亲密的意思。”刘ถ公听了，拍手鼓掌的欢笑道：“怎么เ这等说得妙！只是咱学生当不起。真个是才女，怪不得皇爷这等贵重。多谢了。小姐明日有事入朝，咱们用心服侍罢。”山显仁道：“一扇不足为ฦ敬，改日还要备礼奉酬。”刘ถ公道：“这诗够得紧了。礼物说过不要，就送来咱也不收。”说罢就起身。山显仁尚欲留แ他酒饭，刘ถ公辞道：“天快晚了，还要回复皇爷与两宫娘娘的旨意哩。”竟谢了，一直出来。正是：
道德虽然立大名，风流行乐要才情。
不然秋月春花夜，草木虫鱼负此生。
写完封好，附与中官进呈。
天子看了大喜，道：“怎么เ又生此年少才女！”因批本道：
览奏，方แ知《四瑞诗》出自冷绛雪手。言论风旨诚足与卿伯仲。既ຂ系寒贱，暂赐女中书之号以备顾问，并加伊父冷新中书，冠带荣身。俟后诏见，撰述称旨ຈ，再加升赏。该部知道。
命下了，报到山府。山黛随与冷绛雪贺喜，冷绛雪又再三致谢山黛荐拔之恩。二人相好真如胶漆，每日在府中不是看花分咏，便是赏月留แ题，坐卧相随，你敬我爱。冷绛雪因见圣旨赐父亲冠带之事，便写信打母舅郑秀才回去报知不题。
却说天子因见山黛，冷绛雪一时便有两小才女，心下想道：“怎么闺阁女子无师无友，尚有此异才，而男ç子日以读书为事，反不见一二奇才，以副朕望？岂天下无才，大都在下者不能ม上达，在上者不知下求故耳。”正踌躇间，忽见吏部一本缺官事：
直南缺提学御史，循资该河南道御史王衮正推，山西道御史张德明陪推，乞圣裁é。
天子亲点了正推，即着面见。王衮领旨，忙趋入朝，天子亲谕道：“朕前屡旨搜求异才，并无一人应诏，殊属怠玩。今特命尔，须ี加意为朕访求，不独重制ๆ科，必得诗赋奇才，如李太白、苏东坡其人者，方不负朕眷眷至意。倘得其人，许不时奏闻，当有不次之ใ赏。如仍前官怠玩之习，罪在不赦。”王衮叩头领旨而出。
这王衮是河间府人，因御笔点出，不敢在京久ื留แ，遂辞朝回家。因岁暮，就在家过了年，新正方แ起身上任。到了任，因圣谕在心，临考时便加意阅卷，指望得一两ä个真才之ใ士逢迎天子。不期考来考去，都是肩上肩下之ใ才，并无一人出类拔萃，心下十分忧惧。
一日按临ภ松江府。松江府知府晏文物进见，就呈上一封书，说是吏部张尚书托他代送的，要将他公子张寅考作华亭县案。王衮看了，随付与一个门子道：“临填案时禀我。”说完，就打晏知府出去，心下想道：“别个书不听犹可，一个ฐ吏部尚书，我的升迁荣辱都在他手里，这些些小事焉敢不听。”又想道：“圣谕谆谆要求真才，若取了这些人情货，明日如何缴旨ຈ？且待考过再处。”不几日，一府卷完。闭门阅卷，看到一卷真是珠玑满纸，绣口锦心，十分奇特。王衮拍案称赏道：“今日方แ遇着一个ฐ奇才。”便提起笔来写了一等一名。才写完，只见门子禀道：“张尚书的书在此。老爷前日吩咐叫填案时禀的，小人不敢不禀。”王衮道：“是耶！这却如之奈何？”再查出张寅的卷子来一看，却又甚是不通。心下没法，只得勉强填作第二名。一面挂出牌来，限了日期，当面放。
至期，王宗师自坐在上面，两边列了各学教官，诸生都立在下面。一学学的卷子都出来，当面拆开唱名。先拆完府学，拆到华亭县，第一名唱名“燕白颔”。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年秀才来。王宗师定睛仔细一看，只见那秀才生得：
垂髫初ม敛正青年，弱不胜冠长及肩。
望去风流非色美，行来落拓是文颠。
凝眸山水皆添秀，倚笑花枝不敢妍。
莫作寻常珠玉看，前身应是李青莲。
那小秀才走到宗师面前，深深打一恭道：“生员有。”王衮看他人物清秀，年纪又小，满心欢喜，因问道：“你就是燕白颔么เ？”燕白颔道：“生员正是。”王衮又问道：“你今年十几岁了？”燕白颔应道：“生员一十六岁。”王衮又问道：“进学几年了？”燕白颔道：“三年了。”王衮道：“本院历考各府，科甲â之才固自不乏，求一出类拔萃之人苦不能得。惟汝此卷天资高旷，异想不群，笔墨纵横，如神龙不可拘束，真奇才也。本院只认做是个老师宿儒，不意汝尚青年，更可喜也。但不知你果有抱负，还是偶然一日之ใ长？”燕白颔道：“蒙太宗师作养，过为奖赏。但此制科小艺，不足见才。若太宗师真心怜才，赐以笔札，任是诗词歌赋、鸿篇大章，俱可倚马立试，断不辱命。”王宗师听了大喜，道：“今日公堂落，无暇及此，且姑待之。”
唱到เ第二名是张寅，只见走出一个人来，肥头胖耳，满脸短须，又矮又丑。走到面前，王宗师问道：“你就是张寅么？”张寅道：“现任吏部尚书张就是家父。”王衮见他出口不雅，便不再问。因命与燕白颔各赐酒三杯，簪花二朵，各披了一段红，赏了一个银封。着鼓乐吹打，并迎了出来。然后再唱第三名，落不题。
却说燕白颔同张寅迎了出来，一路上都赞燕白颔之美，都笑张寅之丑。原来燕白颔虽系真才，却也是个ฐ世家：父亲曾做过掌堂都御史，又曾分过两ä次会试房考。今虽七过，而门生故吏尚有无数大臣在朝，家中极其大富。这日迎了回来，早贺客满堂，燕白颔一一备酒款待。
燕白颔年虽少，最喜的是纵酒论文，每游览形胜，必留题于壁。人都道他有才，然见他年少，还恐怕不真。今见宗师考了一个ฐ案，十分优奖，便人人信服，愿与他结交，做酒盟诗社的终日纷纷不绝。燕白颔虽然酬应、却恨没一个真正才子可以旗鼓相对，以胸中ณ之ใ蕴。
忽一日，一个相知朋友，叫做袁隐，同看花饮酒。饮到半酣之际，燕白颔忽叹说道：“不是小弟醉后夸口狂言，这松江城里城外，文人墨士数百数千，要寻一个ฐ略略可与谈文者，实是没有。”袁隐笑道：“紫侯兄不要小觑了天下，我前日曾在一处会见一个ฐ少年朋友，生得美如冠玉，眉宇间泛泛有彩色飞跃，拈笔题诗只如挥尘。小弟看他才情不在吾兄之下，只是为人骄傲，往往白眼看人。”燕白颔听了大惊道：“有此奇才，吾兄何不早ຉ言？只恐还是吾兄戏我。”袁隐道：“实有其人，安敢相戏！”燕白颔道：“既有其人，乞道姓名。”袁隐道：“此兄姓平，乃是平教官的侄儿。闻说他与宗师相抗，弃了秀才，来依傍叔子。见叔子是个腐儒，虽借叔子的资斧，却离城十余里，另寻一个寓所居住。他笑松江无一人可对，每日只是独自寻山问水，题诗作赋而已。虽处贫贱，而王公大人、金紫富贵，直尘土视之。”燕白颔道：“小弟与吾兄莫逆，吾兄知小弟爱才如命，既ຂ有此奇才，何不招来与小弟一会？”袁隐道：“此君常道：富贵人家，决无才子。他知兄宦族，那肯轻易便来。”燕白颔笑道：“周公为武王之弟，而才美见称于圣人；子建为曹瞒之儿，而诗才高于七步，岂尽贫贱之人哉？何乃ี见之偏也！吾兄明日去见他，就将小弟之言相告，他必欣然命驾。”袁隐道：“紫ใ侯兄既如此注意，小弟只得一往。”说毕，二人又痛饮了一回方别。到了次日，袁隐果然步出城外来寻平如衡。
却说平如衡，自从汶上遇见冷绛雪。匆匆开船而去，无处寻消问息，在旅邸่病了一场。无可奈何，只得捱到松江来见叔子平章。平章是个腐儒，虽爱他才情，却因他出言狂放，每每劝戒。他怕叔子絮聒，便移寓城外，便于吟诵。这日正题了一《感怀诗》道：
非死至友与周亲，面目从来谁认真？
死学古人多笑拙，生逢今世不宜贫。
已拼白眼同终始，聊许青山递主宾。
此外更须焚笔砚，漫将文字向人论。
平如衡做完，自吟自赏道：“我平如衡有才如此，却从不曾遇着一个ฐ知已。茫茫宇宙，何知己之难也！”又想道：“惟才识才，必须他也是一个才子，方แ知道我是个ฐ才子。今天下并没一个才子，叫他如何知我是才子？这也难怪世人。只有前日汶上县闵子庙遇的那个题诗的冷绛雪倒是个真正才女。只可惜匆匆一面，踪迹不知，若使稍留แ，与他酬和，定然要成知己。我看前日舟中ณ封条遍贴，衙役跟随，若不是个显宦的家小，那有这般光景？但我在缙绅上细查，京中并无一个姓冷的当道，不知此是何故。”
正胡思乱想，忽报袁隐来访，就邀了相见。寒温毕，平如衡便指壁上新作的《感怀》诗与他看。袁隐看了笑道：“子持兄也太看得天下无人了。莫怪我小弟唐突，天下何尝无才，还是子持兄孤陋寡闻，不曾遇得耳。”平如衡道：“小弟固是孤陋寡闻，且请问石交兄曾遇得几个？”袁隐道：“小弟足迹不远，天下士不敢妄言，即就松江而言，燕都宪之ใ子燕白颔岂非一个ฐ少年才子乎？”平如衡道：“石交兄，那些上见他是个才子？”袁隐道：“他生得亭亭如阶前玉树，矫矫如云际孤鸿，此一望而知者，外才也，且不须ี说起。但是他为文若不经思，做诗绝不起草，议论风生，问一答十，也不知他胸中有多少才学，只那ว一枝笔拈在手中，便如龙飞凤舞，落在纸上，便如倒峡泻河，真有扫千军万马之势。非真正才子，焉能有此？子持兄既以才子自负，何不与之一较？”平如衡听袁隐讲得津津有味，不觉喜动颜色，道：“松江城中有此奇才，怎么我平如衡全不知道？”袁隐道：“兄自不知耳，知者甚多。前日王宗师考他一个案，大加叹赏。那ว日鼓乐迎回，谁不羡慕？”平如衡笑道：“若说案倒只寻常了，你看那ว一处富贵人家，哪一个不考第一第二？”袁隐道：“虽然如此，然真才与人情自是不同。我与兄说，兄也不信，几时与兄同去一会，便自知了。”平如衡道：“此兄若果有才，岂不愿见？但小弟索性不欲轻涉แ富贵之庭。”袁隐道：“燕白颔乃天下士也，子持兄若以纨绔一例视之，便小觑矣。”平如衡大笑道：“吾过矣，吾过矣！石交兄不妨订期偕往。”袁隐道：“文人诗酒无期，有兴便往可也。”两人说得投机，未免草酌三杯方才别去。正是：
家擅文章霸，人争诗酒豪。
真才慕知己，绝不为ฦ名高。
袁隐约定平如衡，复来见燕白颔道：“平子持被我激了他几句，方แ欣然愿交。吾兄几时有暇？小弟当偕之ใ以来。”燕白颔道：“小弟爱才如性命，平兄果有真才，恨不能ม一时把臂，怎延捱得时日？石交兄明晨即望劝驾，小园虽荒寂，尚可为ฦ平原十日之饮。”袁隐道：“既主人有兴，就是明日可也。”因辞了出来。临行，燕白颔又说道：“还有一言，要与兄讲过。平兄若果有才，小弟愿为之执鞭秣马所不辞也；倘若无才，倒不如不来，尚可藏拙。若冒虚名而来，小弟笔不饶人，当场讨一番没趣，却莫怪小弟轻薄朋友。”袁隐笑道：“平子持人中鸾凤，文中龙虎，岂有为人轻薄之理？”两人又一笑而别。
到了次日，袁隐果然起个早ຉ，步出城外来见平如衡道：“今日天气淡爽，我与兄正好去访燕紫侯。”平如衡欣然道：“就去，就去。”遂叫老仆守门，自与袁隐于手携手，一路看花，复步入城来。
原来平如衡寓在城外西边，燕白颔却住在城里东边。袁隐步来步去，将有二十余里。一路上看花谈笑，耽耽搁搁，到得城边，日已向午。足力已倦，腹中也觉有饥意，要一径到燕白颔家，尚有一二里，便立住脚๐踌躇。不期考第二名的张寅却住在城内西边，恰恰走出来，撞见袁隐与平如衡立在门。平素า也认得袁隐，因笑道：“石交兄将欲何往！却在寒舍门前这等踌躇？”袁隐见是张寅，忙笑答道：“小弟与平兄欲访燕紫侯，因远步而来，足倦少停，不期适值府门。”张寅道：“平兄莫不就是平老师令侄子持兄么？”平如衡忙答道：“小弟正是。长兄为何得知？”张寅笑道：“斯ั文一脉，气自相通，那有不知之理。二兄去访燕紫ใ候，莫非见他考了第一，便认作才子，难道小弟考第二名，便欺侮我不是才子么？怎就过门不入？二兄既不枉顾，小弟怎好强邀。但二兄若说足倦，何不进去少息，拜奉一茶，何如？”袁隐道：“平兄久慕高才，亟欲奉拜，但未及先容，不敢造次。今幸有缘相遇，若不嫌残步，便当登堂晋谒。”张寅见袁隐应承，便拱揖逊行。平如衡尚立住不肯道：“素昧平生，怎好唐突。”袁隐道：“总是斯ั文一脉，有甚唐突。”便携了入去。
到了厅上，施ๅ礼毕，张寅不逊坐，便又邀了进去，道：“此处不便，小园尚可略坐。”袁隐道：“极妙。”遂同到园中。
你道张寅为何这等殷勤？原来他倚着父亲的脚力，要打点考一个案。不期被燕白颔占了，心下已十分不忿。及迎了出来，又见人只赞燕白颔，都又笑他。他不怪自家无才，转怪燕白颔以才欺压他，思量要寻一个出格的奇才来作帮手。他松江遍搜，那里再有一个ฐ？因素与平教官往来，偶然露出此意，平教官道：“若求奇才，我舍侄如衡倒也算得一人。只是他性气高傲，等闲招致不来。”今日无心中恰恰相遇，正中张寅之意，故加意奉承。
这日邀到园中，一面留茶，一面就备出酒来。平如衡虽看张寅的相貌不像个ฐ文人，却见他举ะ动豪爽，便也酒至不辞，欢然而饮。袁隐又时时称赞他的才名与燕白颔数一数二，平如衡信以为真。饮到半酣，诗兴作，因对张寅说道：“小弟与兄既ຂ以才子自负，安可有酒而无诗？”张寅只认做他自家高兴做诗，便慨然道：“知己对饮，若无诗以纪之，便算不得才子了。”因叫家童取文房四宝来，又说道：“寸笺尺幅，不足尽兴，倒是壁上好。”平如衡道：“壁上最妙，但你我分题，未免任情潦草。不如与兄联句，彼此相互照应，更觉有情。如迟慢不工，罚依金谷酒数，不知以为何如？”张寅听见叫他联诗，心下着忙，却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答应道：“好是好，只是诗随兴，子持兄先请起句，小弟临时看兴，若是兴时便不打紧。”平如衡道：“如此僭了。”遂提起笔来，蘸蘸墨，先将诗题写在壁上道：
春日城东访友，忽值伯恭兄留แ饮，偶尔联句。
写完题目，便题一句道：
不记花溪与柳溪
题了，便将笔递与张寅道：“该兄了。”张寅推辞道：“起语须一贯而下，若两ä手便词意参差。到เ中联待小弟续罢。”平如衡道：“这也使得。”又写二句道：
城东访友忽城西。
酒逢大量何容小，写罢，仍递笔与张寅道：“这却该兄对了。”张寅接了笔，只管思想。平如衡催促道：“太迟了，该罚！”张寅听见个“罚”字，便说道：“若是花鸟山水之ใ句，便容易对。这‘大’、‘小’二字，要对实难。小弟情愿罚一杯罢。”平如衡道：“该罚三杯。”张寅道：“便是三杯，看兄怎生样对。”平如衡取回笔，又写两句道：
才遇高人不敢低。
客笔似花争起舞，张寅看完，不待平如衡开口，便先赞说道：“对得妙，对得妙！小弟想了半晌想不出，真奇才也。”平如衡笑道：“偶尔适情之ใ句，有甚么奇处。兄方แ才说花鸟之句便容易对，这一联却是花了，且请对来。”张寅道：“花便是花，却有‘客笔’二字在上面，乃是个假借之花，越难了。倒不如照旧还是三杯，平兄一完了罢。”平如衡道：“既要小弟完，老袁也该罚三杯。”袁隐笑道：“怎么罚起小弟来？”平如衡道：“罚三杯还便宜了你。快快吃，若诗完不干，还要罚。”袁隐笑一笑，只得举杯而饮。平如衡仍提起笔，续完三句道：
主情如鸟倦于啼。
三章有约联成咏，
依旧诗人独自题。
平如衡题罢大笑，投笔而起，道：“多扰了。”遂往外走。张寅苦留道：“天色尚早，主人诗虽不足，酒尚有余，何不再为少留？”平如衡道：“张兄既不以杜陵诗人自居，小弟又安敢以高阳酒徒自恃！”袁隐道：“主ว人情重，将奈之何？”平如衡道：“归兴甚浓，实不得已。”将手一拱，往外径走。张寅见留不住，赶到门前，平如衡已去远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高山流水，弹出知音；牝牡骊黄，相成识者。不知平如衡此去，还肯来见燕白颔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