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大爷爷呆呆地坐在堂屋，目光扫来扫去，四壁空空，大爷爷分明从空旷的墙壁上看到了太爷爷走下来，太奶奶走下来，大奶奶也走了下来。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殷切的眼光看着他。
冯先生笑微微地说：“张先生，不好意思，我也是小本经营，还请你海涵哦。”
太奶奶和三奶奶都属于意识比较前的人，但又绝对不是一类人。三奶奶渐渐明白，无论她怎样努力，也不会和大奶奶成为一类人，这是骨子里的区别。
一天夜里，三爷爷裹着一堆东西，半夜三更敲我爷爷的窗户，把爷爷叫了起来，领进了一座大院。那是一个已๐经废弃多年的院子，里面长着没膝高的蒿草，白天来都阴森森的，更别说晚上了。据说，这个院子过去住过一户人家，女人不堪忍受折磨，吞金而死，做了屈死鬼。从此，这个院落就没有安宁过，直到เ一大家子人全部死光。夜深人静的时候，还经常能听到有一个女人啼哭的声音，悠长而凄厉。我爷爷不知道三爷爷深更半夜把他领ๆ到这里做啥。进来后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爷爷轻蔑地瞪了他一眼：抖个啥哩。鬼这个东西，你怕它，它就欺负你；你不怕它，它就躲着你。我爷爷咂着嘴说，深更半夜的，到这做啥哩？进了破败的房子，三爷爷取出烟灯烟枪，熟练的给爷爷捻了一个大烟泡，说尝尝吧，这可是个ฐ好东西。我爷爷没见过大烟，问这是啥东西？三爷爷说，啥东西，好东西呗，尝尝就知道了，美死个你。我爷爷尝试着抽了一口，直窜肺叶子，呛得他咳嗽不止。我爷爷说，这有个ฐ啥好么，呛死个人！三爷爷说，再抽，往下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喊完，像片树叶似地向后倒去。
从轿子里走下了白月姑娘。不，应该称她为三奶奶。在这个时候，三奶奶走路屁股蛋依然一扭一扭的，扭出了万种风情。难怪三爷爷神魂颠倒呢。
和满春堂打了大半年的仗，钱也花得差ๆ不多了，一下子到เ哪里拿出这三百块大洋来！大爷爷急得没办法，收罗了一些珍贵的古玩字画，仨瓜不值俩枣地卖给古玩店，还差ๆ一百多块。依爷爷的意思，把药铺卖了，退出医药界ศ，过太平日子算了。大爷爷说不行，那是咱的祖业，啥丢了也不能把祖业丢了，愧对先人呢。最后，还是把粉坊贱卖了，才凑够三百块大洋，把钱送到了指定的地方。这个地方是洮河拐弯冲刷出来的一片平地，长着没膝的荒草。远远就看见太爷爷被绑在一棵大柳树上，眼睛用黑布蒙着。大爷爷知道，近处有人盯着呢，他先把包大洋的包袱拴在大柳树的叉上，然后才解开绑太爷爷的绳子，将太爷爷背回家来。
这帮贼人蒙上太爷爷的眼睛，带到离城十几里的一座山洞里，山洞里烤着黄羊肉，贼人们便吃边审。他们并不因为太爷爷是临洮城的名绅就对他手下留情。相反的，在他们看来，越是有钱就越是啬皮，不榨่不出油。他们问太爷爷家的大洋都在那儿藏着，太爷爷说没什么เ大洋了，就剩ທ下些个把搬不动挪不走的地和房子了。贼人领问，那三百块大洋咋办哩？太爷爷嘴硬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贼人领说，这个ฐ老东西，说你脚小你可缸沿沿子上走哩。一个贼人接话，缸沿沿子还嫌宽呢。太爷爷硬气地说，我就这一把老骨头了，你们愿咋折腾就咋折腾吧！贼人大怒，骂道，你这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把烙铁插在烤羊肉的火堆里烧红，烫太爷爷的大腿、后背。烙铁ກ在太爷爷的皮肉上吱吱冒着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太爷爷几次疼死过去，他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贼人们被太爷爷给镇住了，停止用刑。太爷爷“噗”地一声，吐出半块咬碎的牙！贼人领说，老人家，是条汉子！还说，你怨不得我，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凭你这硬气劲儿，我真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这单生意已经接了，我还是要把他做完。太爷爷说，咄！谁跟你交朋友，自古冰炭不同炉！我张家是正经人家，咋能和你们这些贼人交朋友！贼人领无奈的摇摇头，你活迂了，不和你说了，挥挥手把太爷爷押下去。太爷爷终究老了，不抗折腾，贼人们也并没有把他当朋友看（这可能是我太爷爷倔犟的结果），三天水米未进，贼人们也不管，要死要活由他去，大洋弄到手才是真的。第三天一大早就把太爷爷抬到指定地点，绑在树上。
太奶奶搂着春水肉呀蛋呀的大放悲声，惹得太爷爷鼻子也阵阵酸。
太奶奶止住哭，拍着春水的背说：“姥不哭了。娃ใ也不哭。”
上来几个家丁，手里拿着麻绳，怔怔地看看太爷爷，又看看三爷爷，却不动手。
太爷爷叫骂：“给你们干捞面吃着，你们的劲都跑到那ว儿去了！给我捆结实点儿！”
外爷爷说：“什么混账话！泼出去的水咋收回？订下的亲咋能反悔呐。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呢。咱可不能干那亏良心的事呢。”
舅舅问马翠芝：“那对婆姨汉子有没有松动？那女子又是个啥意思？”
舅舅远远的跟在那女子后面，看着她屁股上的大辫子甩打甩打地跳，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忽悠一忽悠的。一直跟踪着女子出了城，看着她拐进了一户人家。柴门一掩，将女子俏丽的身子给吞没了。
舅舅回家，告诉外爷爷：“爹，我要娶亲哩！”
我爷爷和三爷爷听到大爷爷躺倒的消เ息，终于放下了烟枪，赶了过来。这时大爷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躺在炕上倒气，嗓子眼喝喽喝喽的。爷爷一见就哭了，扑到大爷爷身边喊：大哥，大哥，你甭走！我再也不抽那ว个东西了！我……我……我要再抽……他忽然站起来，冲进厨房掂了一把菜刀出来，右手放在炕沿上，左手抡起菜刀，手起刀落，右手食指生生被斩断ษ，血喷了爷爷一脸，断掉的手指还在炕沿上抽搐。
奶奶上去捂住爷爷的断指，哭泣着说你能改就好了么，这是干啥哩！。
三爷爷取出一些白药粉（可能是云南白药）敷在爷爷的伤口上，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三爷爷并没有因为爷爷断指而口下留情，冷笑着说，你以为断了一根指头就再也不碰那个ฐ东西了么？哼，不可能ม！我看，你这个指头怕是白断了！
我奶奶声音惨烈的吼道，张禀麟，你要还是条汉子，就给我挣回这口气！
春水伯喊道：“你们都别吵了，别吵了！让大舅安安静静地走行不行！”
大爷爷面色赤红，全身的血液都涌ไ到了脸上，慢慢，红色褪尽，换上了一片青白，继而青灰。
果然，爷爷让三爷爷说着了，大爷爷尚未殡，他就受不了了，残断的手，又哆哆嗦嗦捧起了烟枪。
我春水伯亲手送走了我大爷爷。他烧了水，把大爷爷从上到下认真擦洗了一遍，请人剃去了胡须，穿上了新า衣服，送他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像一个ฐ大人似地做着这一切，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大爷爷没有儿子，我爸充当了孝子的角色。
春水伯将大爷爷埋在了太爷爷、太奶奶的脚下，和大奶奶并排在一起。
大爷爷没有想到的是，最后送他的竟然是还没有成年的春水。他的两个ฐ弟弟抽大烟抽得竟然连最后送他一次都没有去。大爷爷如果知道这些，滂沱的眼泪会不会将棺材漂起来？！
大爷爷到另一个ฐ世界后，有可能和太爷爷再经营起一个ฐ药铺，给那些鬼魂们问诊治病（不知道鬼魂们会不会得病）。估计他不会走远，还会在临洮，有洮河奔流不息的波浪，有高耸入云的白杨，还有艳阳高照的响晴天。遗憾ย的是，只有这些陪伴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