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那儿,是因为ฦ我回到那个很大的世界里去。那时我刚在轮椅上坐了一年多,二十三岁,要是活下去的话,料é必还是有很长久的岁月等着我。v告诉我有那ว么一个地方,我说我想去。v和我在一条街道上住,也是刚从插队的地方转回来,想等一份称心的工作,暂时在那生产组干着。我说我去,就怕人家不要。v说不会,又不是什么正式工厂,再说那儿的老太太们心眼儿都挺好。父亲不大乐意我去,但闷闷地说不出什么เ,那ว意思我懂:他宁可养我一辈子。但是“一辈子”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养的,就像一条狗,给别ี人养就是别人的。所有正式的招工单位见了我的轮椅都害怕,我想万万不可就这么关在家里并且活着。
“怎么着爷们儿?来吧!甭老一个人在家里憋着……”b大爷笑着说,露出一嘴残牙。他是在说我。
我向她走去。我想这一定是她了。临来时,杨潇对我说:“如果你在家里找不到她,就到她家近旁的那个ฐ小公园去找。离儿童运动场不远;有一片老柏树林……”
“行啦,收支平衡,谁也别抱怨。”“别ี人都好么?”“也是每月一张‘伍元整’,证明都还活着。”“她呢?”“活着。”
“看来,”绞着辫梢儿的姑娘鼓起两腮,望着深远的夜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来这‘八卦算命法’还挺灵。”
“你还惦记着考大学?”小伙子语气中含着挖苦。
待她总算走回家,把这事告诉了解教授,解教授平生第一次象作了贼似的看着妻子,半晌才说:“这,这可是明目张胆地同情……”两位老人晚饭没吃,觉也不睡,背着独生子,商量该如何澄清一下“事实”。
“那也没人信,沙子怎么会一下子迷了两只眼,你不是两只眼睛都流了泪吗?……我看你可以说你有‘见风流泪’的毛病。”
“哦嗬,我不敢那么เ说……”
出大门的时候,我居然有兴致和那ว个看大门的还俗的老和尚聊了半天佛教。不,我今天真的没有想到“五台山”,而往日常常想到青灯古佛、削发为僧、隐居深山的时候,也绝没有这么เ好的心境去和他闲聊。我只是忽然发现他在传达室里一个人捅那ว个没了热气的煤球炉子时,神态是那么落寞;他是孤独的,需要有人来聊聊天儿。有一瞬间我甚至想,不可以让他住到我家来么?我要和伟男说,起码我要让伟男知道,这老人是孤独的。
“休息!”老师喊。
圆号声又响了。山谷里,溪水冲开了冰层,瀑布飞溅,响着巨大的轰鸣。
奇怪的是姥姥ณ并不打,而是戴上老花镜摩挲他的屁股。明明想笑,但又不敢。
“我记得你生下来时好像有个小尾巴,不长。”姥姥用拇指掐着食指的指尖说。
一九八一年
“什么เ神话?”
“嘿哟喂!”我说,“那个ฐ神话又好听又长。”
阿冬把他的枪掂来倒去,我知道我很快就能ม玩到它了,但我故意不看它。我说:“才不是你听过的那些呢,才不是讲耗子跳舞的那个呢。”阿冬就把他的枪递给我,说:“换就换。”这样,我就玩着那ว把铁皮枪开始给阿冬讲那个故事。
“你知道为什么会刮风吗?”阿冬摇摇头,“你不知道吧?刮风是老天爷出气儿呢。你知道为什么会刮特别大特别大的风吗?”阿冬又摇摇头。“那是老天爷跑累了喘呢,不信你试试。”我把嘴对着阿冬的脸,呼嗤呼嗤大喘气,吹得他直闭眼。“你看是不是?”阿冬信服地点点头,等着我往下讲。可我已经讲完了,十叔讲了老半天的故事让我这么เ两ä句话就讲完了。阿冬问:“完啦?”可我还
没玩够那ว把枪呢,我就说:“没有,还长着呢。”但是十叔讲的那些我都不会讲,老天爷怎么跑哇,跑到เ了哪儿又跑到了哪儿呀,看见了什么呀,山怎么เ海怎么云彩怎么เ树怎么,我都不会讲。“没完你倒是讲啊,”阿冬催我。我就瞎胡编:“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雨吗?”
“为什么เ?”我随口说道:“那ว是老天爷撒尿呢。”不料阿冬却笑起来对此深觉有趣,于是我也很兴奋而且灵感倍增。我又说:“下雪你知道吗?是老天爷拉屎呢。”阿冬使劲笑使劲笑。“打雷呢?打雷你知道吗是老天爷放大屁呢!”“老天爷——放大屁——!”阿冬就喊,笑个没完。“轰隆轰隆,老天爷放屁可真响,是吧阿冬?”
“轰隆——!轰隆——!”我们俩便坐在台阶上齐声喊,“老、天、爷!放、大、屁!轰隆——!轰隆——!老、天……”这时候阿夏跑出来了,站在门槛上听我们喊了一会儿,让我们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反而喊得更响,更高兴了。她就回过头去喊她妈妈和我奶奶:“快来看呀,你们管不管他们俩了呀?!”我和阿冬赶紧闭了嘴,跑回院里去。这时豆腐房那边的磨声停了,驴叹气般地拖长着声音叫,家家都预备吃晚饭了。
阿夏却不回来,一个人在幽暗的门道里轻轻跳舞,转着圈,嘴里低声哼唱,浅颜色的连衣裙忽而展开忽而垂下,一会儿在这儿,广会儿在那ว儿……
十叔的小屋只有六平米,或者还小,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余下的地方我和阿冬阿夏一去就占满了。但那屋子特别ี高,比周围的屋子都高好多,所以我说站在我家院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唯一的小玻璃窗高得连阿夏站到床栏上去都够不着,有一回她说她准保能ม够着,可她站到床栏上使劲够还是差一大截。十叔急得喊她快下来,可别摔坏了腰。
“十叔让你快下来呢,阿夏!”我说。
“十叔叫你快下来呢!”阿冬也说。
“你又叫十叔,”阿夏说阿冬,“爸让咱们叫十哥你怎么老记不住。”
正对着窗户的墙上挂了一面镜子,窗户下又挂一面镜子对着第一面镜子,第一面镜子下再挂了一面镜子对着第二面镜子,这样,两ä面墙上一共挂了七面镜子,一面比一面矮下来,互相斜对着,跟潜望镜的道理是一样的,屋顶ะ上还有两面镜子,也都斜ฒ对着墙上的镜子,这样十叔虽然不能ม动却可以看见窗外的东西了,无论怎么躺都能看见。是老谢给他想出这法子来的,老谢不识字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潜望镜。阿夏回家把这事讲给她爸爸听。阿夏阿冬的爸爸是大学教授,整天埋头在书案上不是写就是算,这时抬起头来笑笑说:“哦,是吗?老谢没上过学真是可惜了。”
从那些镜子里可以看到:墙头上的一溜野草(墙的这边想必是一条窄巷๕,偶尔能听见有人从那儿走过),墙那边的一大片灰压压的屋顶和几棵老树,最远处是一座白色的楼房和一块蓝ณ天。再没有别的了。十叔永远看到的就只是这些东西,但那儿有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你们看见树梢都绿了吗?”十叔说。
我说:“看见了,怎么啦?”
阿冬也说:“看见了,怎么เ啦?”
“阿冬就会跟人学,”阿夏说,“笨死了快。”
“看没看见有一棵还没绿?”十叔说。
“我看见了,怎么啦?”阿冬抢先说,然后看看阿夏。阿夏这时偏不注意他。
十叔说:“那是棵枣树,枣树发芽晚。看那ว上头有什么เ?”
阿夏说:“一条儿布吧?是一条破布条儿。”
阿冬也说是一条破布条儿。“我没跟你学,我也看见了!我就是也看见了,干嘛就许你一个人看见呀!”阿冬冲阿夏喊,差点要哭。
“娇气包儿,笨死了,”阿夏说。
阿冬把眼泪咽回去。
“你们都没说对,”十叔说,“是纸条儿。是一个风筝,一个风筝挂在树上挂坏了就剩下那么เ—绍纸条儿。是昨天下午的事。画得挺讲究的一个大沙燕儿,准把他心疼坏了。”
“谁呀十叔?把谁心疼坏了?”我问。
“他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十叔说。
“谁呀?谁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呀!”
“那儿多宽敞,是不是?”十叔说,“就是使劲跑那儿也跑得开,闭上眼跑都保证撞不上什么东西。等风筝升高了你就把它拴在树上,一点儿甭管它它也不会掉下来。拴在一块石头上也行,然后你就坐在石头上,你看着那风筝在天上一动也不动,你就可以随便干点儿别的事了。就是枕着那石头睡一觉也不怕,睡醒了你看见那ว风筝还在天上。唉,要是我,反正我宁可多走几步路到南边空场上放去。”
“十叔,南边哪儿有空场呀?”我问。
十叔便望着镜子老半天不说话。枣树上那纸条儿飘呀飘的,一会儿也不停。
阿冬说:“十叔你讲个ฐ故事吧。”
“你又叫十叔。”阿夏打阿冬屁股一下。
“十哥你讲个ฐ别的讲个故事吧。”阿冬说。
十
叔出了一口长气,说:“你还要听什么故事呢?”阿冬说听神话的。“好吧神话的,”十叔说,又出一口长气,“知道人有下辈子吗?”
“没有,十哥没有,”阿夏说,“那是迷信。”
“什么是迷信呀?”阿冬问,然后嚷开了:“不不!就讲这个十哥你就讲这个,敢情阿夏她听过了。”
“我给你讲个ฐ别的,讲个更好的。”
“不!我就要听这个,阿夏都听过了。”
“你要是捣乱咱们就回家吧。”阿夏说。
阿冬这才不嚷了,说讲一个ฐ别的也得是神话的。十叔说行,沉一下,讲:“看见阳台上那个姑娘没有?三层,三层的那ว个阳台上?”
十叔说的是远处那座白色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