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沅并不隐瞒，和盘托出。许汐听完始末一拍桌案：“岂有此理！那官儿怎么这样糊涂？眼下时辰还早，我与阿清陪你击登闻鼓去！”
许汐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难不成那位十一娘是当今陛下？”
大臣们日日进谏，又上书请皇帝“远小人近君子”，俨然就是御前有小人作祟的架势，皇帝ຓ全部留中ณ，锁在昭乾殿奏章柜子里落灰。君臣一来一往，虽然还不到针锋相对，但眼看着就要相敬如冰，太后也坐不住了。
鸾仪卫外掌镇抚司内掌慎刑司，专管钦命要犯和重罪宫人，崔成秀觉得小命已经去了半条，勉强赔着笑脸跟魏逢春一道给太后请安：“小的崔成秀、魏逢春，给老娘娘叩头。老娘娘康健吉祥。”
“凡夫俗子才做攀花折柳的事。”苏传不以为然地摇头，“我不过是去看看小九儿这回中意什么样的小娘子，替她把把关罢了。倒真跟韩大说的一样，小九儿眼光不坏，这样容貌，只怕就是宫里头也排得上名号。”
李瑞娘被她搡得一个ฐ踉跄进了门，见众人把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身后苏传抱着肩膀大咧咧站在门外，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只得苦笑一声，整整衣襟，举步到了堂上大案前，朝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一拱手，朗声道：“下官鸾仪司李瑞娘，今日奉令请小娘子们来，却是为了查一件事。”
“啰嗦什么？耽误时辰误了事，回去我让阿父请家法揍你！”男子瞪了少年一眼，又朝顾沅一笑，“我不爱说什么客套话，就喜欢直来直去。能住在慈寿庵这地方，足见小娘子身家不浅。我们兄弟俩不是坏人，在京里也是有名有号，就是今儿事情尴尬，不得通名报姓。小娘子放心，我们也不是作奸犯科，”他抬手朝报国寺的方向指了指，“就是我这兄弟未来媳妇在里面，今天要见个面，前门堵得厉害，不得已从这里借个ฐ路，小娘子就当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也保管没什么牵连，怎么เ样？”
他一边东拉西扯，一边便悄悄朝后退，却不意那少年见了他，一张桃花面更是红得胭脂也似，只是连声追问：“崔，崔总管，十，十一娘可是等得急了？可有说什么？”
崔成秀苦着一张脸：“奴婢粗心，只觉得小爷对世子爷都是一视同仁，倒没什么เ分别。”
“先帝去得早ຉ，我不懂政务，又没养过孩子，臣子们天天上书说前朝皇帝玩物丧志的典故，我也怕辜负了先帝，对皇帝管得太严å了些。”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后悔，“早知道就该听阿郑的话，不应许翰林院那么多日讲，让她松快松快，兴许也能和侍读们亲厚些。”
三人家境都不甚好，行李也都简薄，顾沅榻上只有一床薄夹被，已经洗得泛白，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甚是醒目。顾ุ沅见皇帝眉蹙得更紧，以为皇帝ຓ见了房内陈设嫌弃，因知道许多富家子弟不识稼墙艰难，也不以为冒犯，只大大方方一笑：“寒家粗陋，十一娘见笑。”
顾ุ沅哑然，抬头见皇帝注目自己，神色甚是正经，并不似是出言讽刺，便道：“十一娘是我等恩人，也不算冒犯。”
这些话入情入理体贴之ใ极，皇帝微微有些动容，低头想了想：“母后提起哀皇帝，儿倒是想起一件事。先前日讲时徐翰林与儿说起过，先帝常微服去报国寺参禅，哀皇帝随侍，耳濡目染之ใ下，也一样精通佛理，还为报国寺赐过经书，儿前几日出宫，也曾去瞻仰祭拜，也在佛前捐了银子为ฦ哀皇帝做七七道场。六月十六是哀皇帝冥寿，儿想奉母后一同去微服进香，一来省得那ว些个ฐ御史聒噪，二来也清清静静无人搅扰，就是有些不够恭敬，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小爷这份孝心，真是没的说！太后老娘娘也真是明达！”崔成秀因见老对头倒了霉，一路上随在步辇边上，犹自兴奋地喋喋不休，“前些日子我听说刑部吴大人家里闹家务，吴太夫人说吴大人高升是佛祖保佑，要愿替佛祖重塑金身，吴大人说子不语乱力乱神，母子俩僵持不下，吴大人当院跪了一夜，膝盖都肿了！吴大人为人方正，才干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就是读书认死理不知道变通，要是跟小爷学一学，何至于——”
“真正促狭！”许汐笑了半晌，揉着眼睛道，“当心那周铁公鸡听了，又要过来赶人，涨咱们的房租！”
顾沅笑了一会儿，剔了剔油灯，又提起笔来。许汐坐在李清对面，把菱角细细数出一半用荷叶包了放在顾沅枕边：“说真的，我也不怕他赶人。那林家两位娘子看着不是寻常人，她们肯出个头，咱们说不定就住得安稳了——只是虽然那位九娘子看着好说话，可到底萍水相逢，不好贸然张口。”
“蓝衣裳的那个ฐ顾娘子。”崔三顺不假思索ิ，“遂王赞了好几回她的文章，说是可谓魁，小爷虽然不大说话，可也点了头，还细问顾娘子家里人口呢！顾娘子人也好，见我在一旁伺候着，说是看我辛苦，自己้掏腰包给我叫了碗梅汤——”
“什么เ外人？”崔成秀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一声，又低声解释，“你忘了女科是做什么เ的了？顾小娘子文才好，长得好，为人也好，一看就是个注定了进鸾仪局的材料，要是入了郑姑奶奶的眼，把她放在小爷身边，那就是一步登了天！连咱们都得巴结着，还算什么外人？”
崔成秀自怨自艾，硬着头皮取了履历回清和殿，远远见明黄御辇自甬道一头过来，忙垂手退到路边。他生怕惹祸，有心晚些回话，不意皇帝却已经望见了他，轻轻一跺脚，八个抬轿太监立时一起停步，纹丝不动。
“可查明了？”
“是。”崔成秀狠了狠心，将怀里履历呈给皇帝。皇帝ຓ伸手翻了翻，突然目光定住，将那份薄薄的一页白棉纸反复看了几遍，突然咬牙道：“好胆子！”
这句话让崔成秀吓破了胆，紧ู着劝说皇帝：“小爷，这事儿还不明了，其中ณ恐有内情。要不，奴婢再去查一查？“
“拿着这个，去鸾仪局领ๆ对牌，”皇帝自腰间摘下枚玉佩，自御辇上扔给他，“去刑部衙门传朕的旨意，把一干案宗全部ຖ送到清和殿来！”
“小爷——”
“不必担心。”皇帝掌中攥着那页白棉纸，微微冷笑，“他们正等着朕火，只要朕开口替她说话，她就是蛊惑朕，就是行为不端——好臣子，好算盘！”
“小爷！”崔成秀再顾不得，跪下拼命叩头，“奴婢这就出宫去寻顾小娘子，且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御辇上皇帝唇边微笑愈飘渺，“朕知道是怎么เ一回事。你先去刑部，再去知会翰林院，朕有几件政事不明，等朝会散了，召他们和刑部一同回话！”
眼见御辇逶迤走远，崔成秀苦着脸跪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头也一片冰凉：皇帝如此震怒，眼看事情一不可收拾，事后大臣们算起帐来，他还活的成吗？
顾小娘子看着是个好端端的人，怎么总惹出事来呢？崔成秀砰砰砰地在甬道上冲着西方连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祷ຕ告：“佛祖爷爷明鉴，这顾小娘子惹不得，如今我痛改前非，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