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民在写字台前那把活动椅上坐下，随便翻看桌上的书，脸向着站在屋中央的周如水，带笑地问道："近来怎样？听说你又有了新า的罗曼斯了。&ุquot;
"她的姓名，你何必要知道？一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何必一定要打听出来她是谁。我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而且这个女人你们是见过的。"
他们走过那条较长的街，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他们又转了两个弯，便到了海滨。一片灰白发亮的海ร水横在他们的面前。岸边是一带窄的沙滩，操来时会全被淹没，现在操已退去。沙滩上还很操湿，有几个大石块堆在那里。岸边还有石级。
"好美丽ษ的发呀。"๙他这样想，他从日本妇人的大得可怕的高髻那ว里感到的对于女人头发的憎厌马上消失了。这时天空已由á深蓝变为明亮的浅蓝色，粉红的云彩挂在他们的头上，天快大亮了。
这部小说是在一个极舒适的环境里写成的。一个ฐ朋友让我住在他的宿舍（北平西郊的一所花园，某大学的教职员宿舍）里，过了三个星期的清闲生活，使我从容地完成了《三部ຖ曲》的最后一部，我应当感谢他的好意。
1้938年7๕月9日
这个回答完全是陈真所料é想不到的。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很生气，便短短地说：&ุquot;好。&ุquot;接着他又问道："你几时动身？"
周如水好像不曾听见似的，也不看陈真一眼，过了一些时候，他依旧ງ悲声对陈真说：&ุquot;父亲要我做官，我实在不愿意。"
"这样我看你回去的事有点成问题吧，&ุquot;๙陈真冷笑说。
"๙但是我母亲病了，我又不能不回去看她，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quot;周如水说着，似乎ๆ有一种自命为孝子的气派，这不但引不起陈真的同情，反而使他讨厌起来。他想：&ุquot;好一个孝子。&ุquot;这不是赞叹，这是轻视。
"那么做官也是天经地义แ的事，因为这样才不致辜负父亲的好意，"๙陈真依旧冷笑说。
"๙我也是这样想，"他茫然不加思索地说，他不知道陈真是在讥笑他。但是他又说："不过做官，我是不愿意的，你知道我素า来就讨厌做官的人。"
陈真冷笑道：&ุquot;要是土还主义者还到里去做官，官就不会使人讨厌了。要是童话作家进了财政厅，财政厅的大小官吏都会回到童心生活去了。&ุquot;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次周如水明白陈真是在讥笑他了，便愤慨地说：&ุquot;我现在心乱ກ如麻，你不但不给我帮忙，反而来挖苦我，真正岂有此理。"
&ุquot;你既ຂ然已经这样决定了，还用得着我来帮忙？";
";我什么เ时候决定的？这时候我连一点判ศ断力也没有了。你得给我想个办法。你得替我决定一下。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老实说，要回去，我舍不得离开张若兰；不回去，我又觉得对不住母亲。母亲辛辛苦苦把我抚养成人，我从来没有报答过她的恩。她病了，要我回去，我怎么能ม够说个不字？…然而我一回去，什么希望，什么เ主张，都得抛在脑แ后了。尤其是爱情。抛撇了张若兰去和那个无爱情的女子一起生活，我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你想我怎么能够决定呢？…"
陈真不再讥笑周如水了，却庄重地用同情的声音对他说："我说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回去。你母亲的病并不厉害，不过是想看看你罢了。你将来可以把她接出来。那么你既可以同张若兰结婚，你又可以和你母亲住在一起。岂不是双方都顾到เ了吗？"
周如水似乎ๆ不懂ฦ陈真的话，但过后又接连地摇头表示这个ฐ计划是行不通的。他自己在思索ิ一个更好的计划，然而实际上他的思想只是在"良心"、&ุquot;理想";、"๙幸福"๙这几个新名词上面盘旋。
陈真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在这里他的话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打算马上离开这里，但是又记起了他的使命，便把文件取出来要周如水翻译。
"我这几天心里总不安定，现在更是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写不出，&ุquot;周如水说着便把文件抛在桌上，自己离开座位，在房里大步踱起来。
"那么เ我明天叫人来拿，"陈真让步地说。
"明天？你把文件拿回去吧，我一个ฐ字也写不出。&ุquot;
"那ว么后天来拿也可以，总之你非把它翻译出来不可，我本来想找仁民翻译，但是瑶珠这两天病得厉害，他没有工夫，所以非找你不可。";陈真恳切地对他说。
"翻译，"๙他苦恼地念着这两ä个字，以后又激动地自语道："翻译，也许我明天就会自杀，我就不会活在这个世界ศ上了。我哪有心肠管别的闲事？&ุquot;
陈真听见这些话，知道周如水是不肯答应的了，而且照ั这情形看来，即使他答应，快，也要一个星期译完；慢，也许会耽搁到两ä三个月。还不如自己动手来译好些，虽然忙一点，倒也痛快。至于周如水呢，这个人一生就没有做过一件痛快的事，说到自杀，这一层倒可以不必替他担心。他连一个简单的问题也没有勇气去解决，哪里还有勇气自杀。
陈真这样想着，觉得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收起文件，不和周如水说一句话，就往外面走。但是他还不能ม够忘记周如水，还在想周如水的事情。已经走出了大门，他忽然想到เ了一个好办法，便又回到เ旅馆去。
这一次他走到二楼十九号房间的门前就站住了。他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ä下。里面没有应声。他又重重地接连敲了几下。
&ุquot;谁？"里面传出来一个熟识的女性的声音。
&ุquot;是我，"๙他应了一声。
里面响起脚步声，门开了，是张若兰的略๓带倦容的脸，眼皮微微下垂，头发蓬ศ松着，左边太阳角有一团淡淡的红樱她好像刚从午睡中ณ醒过来。那件翻领ๆ纱衫的衣角上有几条凌乱的皱纹。
她把他让进去，似乎有点惊讶他一个人的来访，但依旧很客气地接待他。
一则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二则ท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三则是仿佛预ไ料é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使命，她虽然坐在他的斜ฒ对面，却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有时用手折弄衣角，有时也抬起眼睛和他谈两句话。
"๙到เ底是小资产阶级的女性。不过和秦蕴玉又不同了。&ุquot;๙陈真一面说话，一面冷眼观察她的举动，不觉这样想道。他找不出许多闲话对她说，后来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来意。
&ุquot;密斯张，我来商量一件事情，…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一则因为ฦ这件事情很重要，二则他害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说话时不免现出激动的样子。
张若兰本来抬起头在看他，听见了他的话，脸上略略๓起了红云，便又把头埋下去，慢吞吞地说：";陈先生，你有什么เ话请尽管说，何必这样的客气。&ุquot;๙
"我来和密斯张谈谈关于爱情的事…"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偷看她有什么举动。
她的脸更红了，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才好。她抬起头很快地把眼光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然后故意惊讶地问："爱情？陈先生要和我谈关于爱情的事？&ุquot;她抱歉似地解释道：&ุquot;๙可惜我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经验。&ุquot;
陈真听见这样的话，不觉暗笑，他想，"这又是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的惯技了。看她怎样掩饰。她也许以为ฦ我在打她的主ว意吧。"他便接着说：";我这次是为了如水来的。密斯张对他的态度，我已๐经知道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其实这一句是谎话，周如水所告诉他的只是一小部分。他这时候急急地说话，为了不要被她打岔，他自己้也不觉得这是假话了。";他现在陷在绝大的苦闷里面。只有密斯张可以救他。
他的问题只有你可以帮忙解决。我知道密斯张爱他，那么你一定愿意帮助他。…我很了解他，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到了无用的人，其原因就是他自以为有一个复杂的问题，而他又没有勇气来解决它。…密斯张也许还不十分明白如水的身世，他的环境。而且他并没有对你说真话。"他接着把周如水的身世详细地叙述了一番，以后又说："他的这个复杂的问题缠住了他的脑แ子，使他动也不能ม够动一下。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也就一天得不到幸福，而且永远不能ม够做任何事情，永远是一个ฐ没有用的好人…其实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本来是容易解决的。而且密斯ั张你又是这个ฐ问题里的一个重要角色，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你是最适当不过的了。只要你肯答应，一切都有了办法。一个女人是知道怎样来处理这个问题的…"她不答话，甚至不抬起头来。
"我知道密斯ั张和普通一般女子不同，我又知道密斯张是真诚地在爱如水，所以我才来要求你做一般中国女子所不肯做的事。我希望你像斯拉夫的女性那样地来爱护他，拯救他，鼓舞起他的勇气，使他忘掉过去的一切，来创造新的生活。我知道你能够这样做。"
她仍然不答话。
&ุquot;我之所以这样冒昧地找你谈话，是因为ฦ从前听见剑虹说过你的思想和我们的接近，你自己也说读过我的文章，我的这心情你该可以了解吧。"
她依旧不说话。
"你也许会奇怪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向你表白他的爱情，他没有这种勇气，这要请你原谅他…他在日本时也曾爱过几个女子，可是他始终没有勇气向她们表白爱情，结果是看见她们同别人结婚而自己躲在家里痛哭…总之在他的问题未解决以前他一生都不会有勇气。要是你真正爱他，真正愿意救他，就请你自己先向他明白表示。这在别ี的女子也许是不可能的，可是在你，我想你一定可以做到เ。"๙
她只是不开口。
&ุquot;你也许是不爱他吧，也许是曾经受过他而现在后悔吧。那ว么我错了：我不该拿这些话来麻烦你。请你原谅我，我把你打扰了这许久，&ุquot;陈真最后苦涩地说，他打算站起来走了。
张若兰忽然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了，两颗大的眼泪嵌在眼角，泪水沿着面颊慢慢地流下来，她那ว两只长睫毛盖着的眼睛很快地时开时闭。她呜咽地、但仍旧坚决地对他说："陈先生，你的话我都听懂了…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好意。我答应你，一定照你的话做。&ุquot;๙她的口又闭上了。他们对望了好些时候，从眼光里交换了一些用语言表示不出的意思。
陈真别了张若兰出来，对她起了从来未有过的好感，他想："虽然是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究竟也有她的美点埃"同时他又想到周如水的事，觉得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他以后可以放心了。这算是了却一件心事，他的心里也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