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平日在乾清宫召见群臣，常在东暖阁或西暖阁，倘若离开正殿，不在暖阁，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像今日这样坐在正殿中央宝座上召见群臣却是少见，显然增加了召见的严å重气氛。魏清慧不敢贸然进去。在门槛外向里跪下，说道：
“天乎ๆ！天乎ๆ！”——
“这位做妈妈的真狠心，竟会扔掉自己้的孩子逃走！要是不遇着咱们，这娃儿不给狼吃了，也会活活地冻死！”
闯王的心情愉快，带着牛、宋和李岩上马往白马寺去。那里集结了两万多骑兵和步兵，准备好后天一早出，奔袭开封。但是关于闯王的这一决定，如今还严å守机密，只有牛、宋、李岩和闯王左ุ右的亲信将领ๆ知道。李佯在闯王等往白马寺去后，也怀着沉重的心情往望城岗去了。
刘ถ宗敏看见这个小校竟然敢说出来张鼐的将令阻止他牵马进宫，不觉愣了一下，但刹那间就在心中笑了，暗暗称赞说：“小鼐子，这孩子，行啦。”他向背后的亲兵们作个手势，说：
“要打人就打在他的致命地方แ，不可轻打，更不可迟疑。”
李岩立刻做个ฐ手势，使李侔不要说下去，微笑一下，悄声说：“陈涉造反，将‘陈胜王’三个字写成帛书1้塞入鱼腹，然后剖鱼出书，又令吴广假装ณ狐鸣，都是借以煽惑大众。刘邦ะ起义แ，未必真有斩白蛇一事。韩山童想造反，使其党羽埋一独眼石人2于黄河岸上，借以煽动修河饥民起事。献策所献戏记，难道不也是鱼腹帛书之类？但我们既自誓效忠闯王，惟恐其不早ຉ建大业。如此等谶记，宁可信其有，不可疑其无。子英年轻无知，不明利ำ害，你要告诫他在此等事上说话千万小心。一言说错，会惹杀身之ใ祸。切记，切记！”
“关于宗室、勋戚以外的占田情形，我只须略举ะ数事，即可知其严重。目前全国各地大官僚、大乡宦，多则占地数千顷或万顷ั以上，少则数百顷。江南号称富庶，实际上贫富悬殊。以苏州一府为ฦ例，有田的人只占十分之一，替人家做佃户的却占十分之九。再拿河南来说，虽不似苏州府那样严重，却也土地集中ณ于富室的占十之七八。给绅之ใ家，多者千余顷，少亦不下六七百顷ั。几年前，曹、褚、苗、范四家乡宦，在河南称为四凶。每一家都有一两ä千顷ั土地，各畜健仆千百，上结官府，外连响马，内养刺客，横行府县，平日夺人田à宅，掠人妇女，不可胜计，嬉戏之ใ间，白昼杀人于市，无人敢问。有土必有势，有势必有土。无土不豪，无绅不劣。这是一定之理，到เ处老鸦一样黑。天下土地，百分之九十为ฦ皇室、宗藩、皇亲、勋旧、太监、达官、乡宦、土豪所侵占，无数小民整年辛苦耕种，不能一饱，负债累็累，卖妻鬻子，稍遇灾荒，成群相偕逃亡，饿死路途。所以天下最大之不公在土地，最大之不平在土地，而小民最大之痛苦根源也在土地不均。乱ກ源在此，症结在此。请闯王于取得天下之ใ后，参稽往古计口授田à之制，俯察近代土地侵占之弊，大刀阔斧，施ๅ行均田à，作根本之图，杜祸ຖ乱之源。倘能ม如此，就真正是救民于水火了。近世士大夫中ณ有识之士，也深知这土地不均之弊是天下大乱的症结所在，常提出均田之议，但都是纸上空谈，无补实际。”
红娘子用鼻孔冷笑一下，说：“什么高僧，什么法师，其实不过是身在佛门，心在红尘，专袱上水，攀高枝儿，巴结王府，结交达官贵人，也结交名士和像你这样有钱有名的宦门公子，抬高他自己身价。倘若你是个ฐ叫化子或无名小百姓，他也同你往来么？断断不会！我看他这个ฐ高僧，同朝廷一鼻孔出气儿，只会替官府朝廷着想，从来不站在老百姓方แ面想想。他说你生有慧根，可以成佛，哼！别听他的骗人鬼话！”
“不管你怎么เ说，我决不下令。你李公子不下令，这几百人停在这儿不能出，贻误军机，可追究不到我的头上。”
3๑河洛——黄河以南，洛河流域，古称河洛，相当于目前的洛阳地区。
“我今天事多，等几天吧。”
“你所说的尽是书生之见，知经而不知权。你只看百姓目前负担很重，不知一旦流贼肃清，即可长享太平之乐。你只看练饷增赋七百三十万两ä，数目很大，不知赋出于土田à，土田à尽归有财有势之家所有。百亩田只增银三四钱，不惟无害于小民，且可以稍抑富豪兼并。”
“是的，皇爷。奴婢现有确实人证，薛国观单只吞没史菃的银子就有五万。”
为怕献忠追赶，部队不停地赶路，直到第二天上午，已经逃出二百里以外，才在荒山中扎营休息，并等候一部分掉队的步兵。下一步怎么办，李自成和亲信大将们商议结果，只有一个上策，就是把人马分散开，既躲官军，又躲献忠，保住部ຖ队不被消เ灭，以后待机而动，重新大干。
酒席一散，各位头领匆匆离开。有一个义勇军头领ๆ以为黑虎星必然知道闯王消息，悄悄问道：
他刚到เ玛瑙山几天，探得左良玉的追兵已๐经由湖广进人陕西，在平利按兵不动。多数将领和谋士们都认为左ุ良玉被杨嗣昌催促不过，做一个前来追剿的样儿给朝廷看看，未必敢真的冒险深人。纵然有几个人认为左良玉可能ม向玛瑙山追来，但在张献忠的面前都不敢多说。一种骄傲和麻痹的气氛笼罩着献忠的老营。有一天在晚饭后闲谈中间，军师徐以显提到须要在一些险要路口派兵把守，以防官军偷袭。张献忠笑着说：
总兵左良玉是辽东人，今年三十九岁，体格魁梧，紫ใ铜色面皮。十年以前，他在辽东做过都司，因在路上劫了国家运往锦州的军资，犯法当斩。同犯丘磊是他的好朋友，情愿牺牲自己救活他，独自把罪案承担下来。左良玉由主犯变为从犯，挨了二百军棍被革职了。过了很久ื，无事可做，他跑到เ昌平驻军中做了一名小校。由于他的武艺、勇敢和才干样样出众，渐渐地被驻守昌平的总兵官尤世威所赏识。崇祯四年八月，清兵围攻大凌河1很急，崇祯ງ诏昌平驻军星夜赴援。当时候询2以兵部ຖ侍郎衔总督昌平驻军，守护陵寝，并为ฦ北京的北面屏障。接到上谕后，侯询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以胜任率兵赴援的人。只有尤世威久历战阵，但昌平少不得他。他正在无计，尤世威แ向他保荐左ุ良玉可以胜任，只是左良玉目前是个小校，无法统率诸将。侯询说：“如果左良玉真能胜任，我难道不能ม破格替他升官么？你去告他说，就派他统兵前去！”
1圣人——古人把皇帝也称做圣人。此处系指开国君主ว，救世主ว。
“谁派他们来的？”
“你立刻๑骑一匹快马去看看老神仙是否随着前来会师的将爷来到，倘若他没来，你就尽快奔往老营，把慧梅和刘明远的受伤情形对老神仙说明，务请他在今夜三更以前赶到，千万不可迟误！”
“你为什么不把白羊店的情况禀报补之ใ？”
“他同坐山虎是拜身1้还是同乡？”
闯王把眼睛一瞪：“什么เ？！”
“不是。商州的官军一旦向西进犯，刘ถ二虎从马兰峪向后撤，将官军引到野入峪的前边。你要率领ๆ人马走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插到商州和马兰峪的中ณ间，直奔马兰峪。等你杀到马兰峪，二虎从野人峪杀出去，将丁启睿这一股官军杀败。等杀败了丁启睿，你走麻涧和智亭山的大路回白羊店，再打郑崇俭。如果能ม使郑崇俭再吃一个大败仗，我们在商洛山中半年内可以平安无事。半年之ใ后，瘟疫过去，将士们的病都好了，咱们就可以突围出去，大干一番。”
“哼，田见秀，我知道你已经病得快死啦。李贼，你以为我对你老营的动静不知道？我宋文富不是糊涂ิ蛋，瞎了你的眼睛！这几个月，老子不得已同你们这班流贼虚与委蛇1，其实有狗屁交情！咱们这笔账也该到เ清算的时候了。”
刘芳亮回答说：“我们也是官军，是才从河南调来的。让我们到เ街里休息好不好？”
白骨满路隈。
世间曾有几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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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不再谈这件事。田à见秀默默地把闯王送出村庄，望着他同十几个ฐ亲兵上马走了。过了一阵，见秀的心思又回到破张家寨的问题上来——
“这还不明白？”卢象升突然觉得胸中一阵刺疼，站起来，在土炕边低着头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接着说：“一个月来，枢臣与权珰蒙蔽主ว上，疏、揭1交攻，环顾中外人情1้，尽伏危机，以相嫁祸ຖ，弟以待罪之ใ身，暂统军务，常不知何时就逮，倘若移师广、顺，则朝廷必加以临ภ敌畏ั怯之罪，不出数日就会有缇骑前来，与其死于西市，何若死于沙场？”
刘ถ芳亮的白净面皮刷็地变得通红，苦笑一下，忘记按照近两年的习惯称“夫人”，忽然冲口叫道：
“李哥，你打算从哪条路走？”
“嗨，真是！要是万一李嫂子有三长两短，真是可惜！她真不愧是闯王高如岳的侄女儿，是自成的好帮手。咱们旧ງ日十三家七十二营里，妇女上千上万，像李嫂子这样能干、受人尊敬的人尖子实在少有。”
杀与不杀，在自成的心上连翻了几个ฐ过儿，终于把主意拿定，头脑冷静起来了。一到老营的大门外，看见将士们摩拳擦掌的情形，他的心中又稍微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对大家说一句话，大踏步走进大门。为着对大家表示他心中并不激动，他一到大门里就把脚步放慢，背抄手向上房走去。
“职道一定遵命。”
“闯王，你……”
驼背有点吃惊，笑着间：“兄弟，你说话不忌讳么？”
可是尽管他们谈论着这些重大的可疑ທ之点，同时也认为曹操仗恃自己的人马多，真的要在明天进攻潼关，并且一时粗心，把进攻日期写在密书里，也不是不可能的。至于不派一个熟ງ人来，那也许是因为一时找不到เ适当的人，倒不如派一个灵宝土著人容易混过官军和乡勇的盘查。
“嘿，这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真是神骏！”
“杨嗣昌还没有到？”
自成说：“我同曹操虽是同县人，又烧过香，磕过头，八拜作交，可是后来我见他贪酒好色，总想投降朝廷，就同他逐渐疏远，遇事各不相谋。他在房、均一带驻扎时候，我们在商洛山中，正因此故，竟无书信往还。眼下差ๆ人前来见我，书信中说些思念的话，必是他一则见我们声势日盛，二则他跟敬轩相处得不甚融洽。至于别ี的缘故，猜不透，猜不透。要是他的心思我能全猜透，他就不是曹操了。”
牛金星说：“莫非曹操有意来救闯王？”
自成暂时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说：“他近来已经有十几万人马，又没吃败仗，未必会来救我。看罗十怎么说。我想曹操除写了书信之外，一定会另外交代有话。”
高一功说：“倘若曹操同敬轩犯了生涩，肯来相救，当然很好。不过他这个人……”
看见吴汝义แ陪着罗十来了，高一功赶快将余下的半句话咽下肚里。李自成立即起身相迎，亲热地说：
“啊呀，老十兄弟，已๐经有五年不见啦！没想到汝才哥的心中还有个结拜兄弟李自成，差ๆ你前来伏牛山中看我！”
罗汝明一进门就要跪下去叩头行礼ึ，被闯王一把抓住，说道：“在军中，老弟兄见面，何必多礼！”他介绍罗汝明同牛、宋、李岩认识，—一互施平礼，然后同刘ถ宗敏、高一功、尚炯等也见了礼。坐下以后，宗敏等问候了罗汝才的好，并询问了破襄阳以后近三个月来曹营和西营的情况，眼下曹营驻扎何处，下一步将往何处，等等，都是些泛泛的闲话。李自成很想知道曹操差罗十来伏牛山见他的真正用意，但是他只是察言观色，并不明问，装得若无其事。
午饭端上来了。因为今天来了客人，加了两ä样菜和一壶黄酒。平时吃饭，闯王总是坐在主人位置上，而让牛金星坐在席客位，宋献策第二，李岩第三，刘ถ宗敏等将领和老神仙，可以随便。如今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的心中都明白闯王有意借此机会拉拢罗汝才，拆散西营和曹营的合伙，所以一致谦让，非要罗汝明坐席不可。罗汝明自然是坚不就座，一定要坐在闯王身边。闯王起初望着大众互相谦让，拉扯，只是笑而不语，后来他看见老医生、吴汝义都不断望他，便说道：
“你们都这样谦让下去，我们日头偏西也别ี想吃饭。我是闯王，请大家听从我的将令照办：牛先生、军师、李公子，仍照平日就座。老十挨着林泉坐，其余的我不管，随便。”说毕，他抓着罗十的一只胳膊，硬往紧ู挨李岩的一把椅子上一按，不许这个ฐ名微职卑的客人起来。
大家已经问明了罗汝明的表字叫子亮，在吃饭时谈话更觉亲切。牛、宋和李岩等都称他的表字，而自成常叫他老十或十弟。以闯王身份之ใ尊，竟然几次给他敬酒，别ี人自然也向他敬酒，十分热火。但到เ他有三分酒意时，闯王马上阻止别人再向他劝酒，说：“我们老十的酒量有限，大概同我的酒量差不多，你们都不要劝他多喝了。”随罗十来的有二百骑兵，都在附近的军帐中落脚。闯王向吴汝义แ问：
“随老十来的弟兄们有酒吃么เ！谁在陪他们吃酒？”又嘱咐道：“他们连日路上辛苦，午饭后让他们好生歇息！”
罗汝才派其亲信罗汝明从枣阳境来到闯王这里，表面上只是下书问候，祝贺李自成攻破洛阳，在河南声势日隆，并表其思念之情，实际上曹操另有打算，只等汝明回去后便作出重大决策。汝明遵照ั曹操密嘱，只是处处小心，事事留意，而不肯将他来闯营的真心吐露。从他来到เ以后直到现在，处处感到闯营上下对他都很亲热，并没有因为闯营近来兵势强大就小看曹营，也没有因为闯王和汝才之间曾经犯过生涩就记在心上。特别使他满意的是，李自成并不因为近来兵力强大就流露出丝毫盛气凌人或对他这个下书人拿架子，这方แ面同张献忠大不一样。他已经略๓有酒意，看见李自成很少吃酒，侧着头向自成问道：
“李哥今日兵强马壮，打开了多好局面，何苦仍然像往日一样不饮多酒，不穿好衣，不吃美食，也不喜爱美女？”
自成笑着说：“十弟，我也是血肉之ใ人呀，也有七情六欲。你说的这几样我并非不想要，可是万一我放纵了自己้，沉湎酒色，就不能全心全意做事了。我栽过多次跟头，几乎完蛋，吃过大亏啊，都因为我不灰心，不放纵自己，咬着牙不倒下去，苦熬苦干，才有今日！”
罗十心中佩服，又说：“以你如今的兵力，还怕在河南站不住脚，再栽跟头么？”
自成说：“连开封都攻打不开，算得什么兵力强大！”两三年内不再受大挫折，才能ม说在河南站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