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现在哪里？”
“闯王！我同黑虎星哥哥是把兄弟，也算是你的侄儿。不管论公论私，即使把小侄的骨头磨成灰，小侄也要保你打天下。只是小侄如今大病在身，起不得床，手下的弟兄们也多给瘟疫打倒，有心无力。要不然，小侄同开远哥哥合起手来，我操他娘，早已同龟孙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见个死活。唉，他妈的，我这个病！……”
跪下的人们都只好起来，垂手肃立。李自成把他们看了看，先对谷英说：
1峣岭——又称峣山、峣关，在蓝田à县城南二十里处。古代由武关进取关中，须经蓝田à，而峣岭是蓝ณ田à的最后一道门户。
“我的好寨主，你把我马三婆当成了什么人？自从俺家马老三去世以后，这十七八年我不得不抛头露面在人场中混，乡下住，城里也住，什么เ困难没遇过？什么泼皮捣蛋的人没打过交道？我虽说是女流之辈，可也是染房门前槌板石，见过些大棒槌。这事你只管放心。纵然事不成，也不会丢了老本。我放下金钩和长线，稳坐钓鱼台。他王吉元不上钩，算我马三婆枉活了四十岁。倘若他王吉元愿意弃暗投明，这事也只有他知道，对外人风丝不露，说动手就动手，不让他夜长梦多。怕什么？用不着替我担心。”
“据我说，咱们不如照原计划直奔龙驹寨，愈快愈好。倘若咱们赶在官军前边到了龙驹寨，赚开寨门，就可以早到商洛山中，倘若不成，再设法绕道不迟。”
“我再等你一天，你要是还不肯同我走，我就只好不管你了。”
曹老大张大嘴啊了一声，惊叹说：“这样强弓，不妨碍马上左右开弓，你老真是神力！”
“弟有家室之累็，如何能ม不回去？且弟是靠保出狱，万一衙门问周拔贡要人怎么好？决计回去，到เ宝丰ถ后看情形再作道理。”
“竟有这样把握？”
卢象升摇摇头，苦笑一下，没有做声。杨廷麟接着说：
“我有一个妙计，必须立刻动身。”
“不用，不用。银子我还有。”
献忠在医生的脸上看一眼，在他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对，对。”哈哈地大笑起来，随后又带着深情地叹口气，说：
“派俺俩跟二虎叔一起吧！”
“手中拿的可是花马剑？”
李闯王想问一问这个ฐ受伤弟兄的姓名，但怕耽搁时间，没有张口。他正在目送着医生的背影，忽然一个ฐ小头目来到他的身边，双手捧着一件东西，说：
“大叔，我还没把你看出哩。”袁宗第说，要不是正在秘密行军，他会放声大笑起来。
“还有一个消เ息是洪承畴已经离开西安。我看，这个消息也是真的。”
“敌众我寡，还是以持重为ฦ上策。”
1塘报一明代兵部在各省设提塘官，专管军事情报，又在各府县设塘马，担任打探军情和传送军情报告。所以关于军情的报告就叫做塘报。
“你二爹到เ哪里去了？”
“石门谷杆子哗变，正在围攻李友，扣留แ吴汝义แ，杀死吴汝义身边亲兵。我二爹看没有别的办法，前日夜间亲自往石门谷了。”
高夫人猛一惊，赶快问：“叛乱可平息了么？”
“还没有得到确实消息，只知小鼐子昨夜奉我二爹之ใ命从石门谷率领数百骑兵赶回，天明以后从清风垭往东去，奔袭商洛镇和龙驹寨，扰乱ກ官军之后。想来石门谷的乱子大概不要紧了。”
高夫人恍然说：“啊，怪道这里的官军尚未战败就仓皇溃退！”她微微一笑，立刻又问：“老神仙现在何处？”
“他跟着闯王去石门谷了。”
“怎么，他也去石门谷了？”
李过见高夫人的脸色沉重，忙问：“二婶，听说明远受了重伤，很危险么เ？”
高夫人没有马上回答，转向她的亲兵头目说：“张材，我刚ธ才已经派人去请老神仙，你现在跟着去，不必进老营山寨，抄近路奔往石门谷，见了老神仙，请他立刻赶来。唉，快去吧，不管来得及来不及，咱们只好尽人事以听天命！”她对张材一挥手，回头来对侄儿说：“据大夫说，明远只能支持到明天，再迟一步，纵然老神仙赶到，怕也救不活了。这里，慧梅为救护我先中一枪，后中ณ毒箭。这是少见的烈性毒箭，看样儿这姑娘熬不过今天夜间。怎么好呢？唉，我的心难过死了。这里离石门谷有一百四五十里山路，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请二婶不要太难过了……”
“补之，你的身子能ม支撑得了？”
“我能支撑，只是两ä腿无力，不能骑马。有什么เ事，请二婶赶快吩咐。”
“这样吧，补之ใ，你赶快坐篼子往白羊店去。那里没有大将，辛思忠和李弥昌都挂了彩，官军攻得很猛，第一道关已经失去，第二道关的情况也很紧ู急。本来我要亲自回白羊店坐镇，如今既然你来了，就请你辛苦一趟吧。我很疲倦，心中又乱，这里敌人才退，往龙驹寨的几道关口没有派人把守，样样事毫无头绪，我今天就留แ在这里主持。你带来多少人？”
“我带了三百人来，只伤亡了二十几人。”
“快点带着他们去白羊店。刚才我已命马世耀率领八百人去了。这里离龙驹寨不很远，我马上再派人去调张鼐回来，也交你指挥，大约他在黄昏后也可以赶到白羊店。”
“好，我此刻就去。”李过上了篼子，忽然问道：“怎么不见摇旗？”
“他……当敌人溃逃时候，我看见他率领几十个人在乱军中ณ闯开一条血路往东奔去，不知何意。我派人追赶，没有追上。”
“这就越该死！他准是害怕闯王治罪，趁着混乱ກ之际，逃往河南去了。”
高夫人叹气说：“但愿他还不致混账到这种地步。”
打李过走后，高桂英又派人往龙驹寨附近去寻找张鼐，然后走进栅寨。她从昨夜到现在尚未吃东西，这时感到很饿。但是当亲兵们拿来杂面窝窝和一碗开水，她刚ธ吃了几口，听女兵们说慧梅身上的毒气往上去已到เ了肚脐下边，往下去已๐到小腿，她登时不再吃了。慧梅已经昏迷不醒。她走到慧梅身边，揭起慧梅的衣服向肚脐下边望望。她身边原来有十来个ฐ像慧梅这样的好姑娘，经过去年一年的苦战，只剩下慧梅和慧英二人，其余的姑娘全是几月前在崤函山中ณ参加的，遇到紧急之ใ际很难得济，而如今慧梅又要死了。她心中痛楚，含着眼泪，从慧梅的身边离开，茫无目的地在栅中走着。后来她猛然想起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等她处理，便跳上玉花骢，奔出栅寨。
高夫人对防守智亭山和通往龙驹寨的道路做了必要的布置，又查看了夺得的粮食、牲口和各种军需。因为ฦ清扫战场和搜山的工ื作仍在进行，暂时还没有人力分别ี往清风垭和白羊店运送。她吩咐都送进智亭山的山寨中ณ，派一支部队看守。俘虏很多，有一部分已经被农民军杀死。她吩咐将余下的一部ຖ分也拘在山寨里边，等明天再作处理，不许继续乱杀。义军和百姓义勇阵亡了一部ຖ分，挂彩的也不少。高夫人也亲自去看看他们，嘱弟兄们对彩号好生照ั料，还亲自替几个人洗了伤，敷了药。尽管她十分忙碌，但是她仍然时时地想着慧梅。看看太阳落山了，暮色在背阴处浓了起来，到处是苍茫烟流，只有东边的高山头上还留着一片夕阳，西边的山头上却望不见太阳落在何处，只是有几缕晚霞很明，抹着晴空。高夫人实在疲惫，又挂念慧梅，勒马向营盘缓缓走去。离营盘没多远，听见背后有马蹄声飞奔而来，回头一看，便立马道上等候。来的是一员小将，因今天义军打了个大胜仗，十分高兴，离几丈远就孩子气地叫道：“夫人，我回来了。人马扎在那边山脚下，共割了二百级。”
高夫人淡淡一笑，说：“小鼐子，你补之ใ大哥已经去了白羊店，那里情况很紧ู急，我们的战将只世耀还管用，你不要停，快率领你的人马去吧。割的级，扔到山沟里。快去吧。”
“是，遵命！”
张鼐刚ธ拨转马头，高夫人又叫道：“小鼐子，慢走。”
张鼐见她的脸色不好，欲言又止，感到เ奇怪，忙问道：“夫人，什么事？”
“慧梅中ณ了毒箭，已经昏迷不醒，看样儿活不到เ今夜三更。你们都是在我的身边长大的，情如兄妹，在战场上生死不离。你去看她一眼，也算是替她送行。不要叫醒她，免得她看见你心中ณ难过。还有……”高夫人再也说不下去，对张鼐一挥手，跟着用袖子擦着眼泪。
张鼐乍ๅ听说慧梅中毒箭快要死去，只觉脊背一凉，鼻子猛一酸，喉咙壅塞得不能透气。他随即跳下马，将丝缰绳扔给背后的一个亲兵，匆匆地跑进栅寨。慧梅的战马同许多马都拴在路旁้。别的马都在吃草，只有慧梅的战马一动不动地立着。它望见张鼐走近，向他迎来，萧萧地叫了几声。平日这匹马的叫声十分雄壮，此刻๑它的叫声却好像十分悲哀。张鼐望望它，随便在它的脖子上摸了一下，擦着它的身子走了过去。
由于男女有别，张鼐没有看慧梅大腿上的箭伤。慧珠告诉他，毒气已๐经离肚脐เ不远了。虽然他多希望同慧梅说句话，但是遵照ั高夫人的嘱咐，他不敢叫她，只是俯下身子端详慧梅的紧闭的眼睛。慧梅恰在这时醒来，慢慢睁开双眼，向他看了一阵，轻轻说：“宝剑！”慧珠赶快取下来挂在她头边松树上的青龙剑，跪下去，放在她的右手能ม摸到的地方。她动作迟钝地抓住宝剑，恨恨地叹息一声，递给张鼐，声音微弱地说：“你留下…杀敌！”张鼐明白了什么意思，接住宝剑放在她的头边，忍着眼泪说：
“慧梅，这口宝剑我不要。你的伤会治好的。这是夫人心爱的一口宝剑，她特意赏给你的。你还要用它打仗的。”
慧梅的脖颈僵硬，勉强摇摇头。她这时不仅浑身疼痛，四肢麻木瘫软，而且头晕眼花，视力模糊，连张鼐的脸孔也看不分明。她没有叫苦，从嘴角露出来一丝微笑，闭上眼睛，昏迷过去。张鼐以为她就要断ษ气，硬咽叫道：
“慧梅！慧梅！”
慧梅又醒了。睁开眼睛，只看见身边有人，却比刚ธ才更加模糊。张鼐又叫她。她想回答，但舌头僵硬。她的心中还有点儿明白，想道：“我中ณ毒这样厉害？就这样死去么？”忽然她想起来战场，想着高夫人还在战场上，不知敌人已๐经战败逃走，也忘记高夫人曾经来看过她的伤，心中一急，说出了一句话：“你快去杀敌，保护……夫人！”
她说完这句话又昏迷过去。张鼐望了望她，转过身，哽咽着走了。当他走过慧梅的战马时，那马依恋地向他追了几步，几乎把靷子挣断ษ。
高夫人下了马，仍站在栅门外边。她告诉张鼐说，下午已๐经派两个ฐ人飞马去请老神仙，说不定会来得及，嘱张鼐安心打仗。张鼐跳上战马，离开高夫人。他不再像孩子一般流泪了，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要到เ白羊店杀败官军，杀死几百王八蛋替慧梅报仇！”高夫人望着他去远了，抬头望望天空，远处有一颗星星在蔚蓝的天空眨眼。她觉得熊耳山和老营似乎ๆ都在这一颗星星下边。她担心尚炯纵然在老营，赶到此地救慧梅也未必来得及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十四章
李自成把双喜和谷英留在大峪谷，把从石门谷大庙中ณ撤出来的一百多人马留แ给他们，而把李友抬回老营养伤。闯王的一行人马沿路赶得很快，只在大峪谷略๓作停留แ，约莫中午刚ธ过，便回到老营寨内。这时刘宗敏刚ธ刚回来，躺在李自成的床上，鼾声如雷。听总管禀报了刘宗敏如何用计收拾了从宋家寨来的乡勇和官兵，活捉了宋文富兄弟等人，如何打败了丁启睿指挥的数千官军，收复马兰峪，直追到高车山下，李自成十分高兴，对医生说：
“子明，捷轩的这两着棋真是高着儿，今日商洛山又转危为ฦ安了。官军只传说捷轩很慓悍粗犷，没料到他会用计。咱们同他相处日久ื，深知道他有大将之才，并非一勇之ใ夫。这一次，可让敌人领教领教，认识认识咱们的总哨刘爷并不简单。”说毕，与医生一同哈哈大笑。笑声与刘宗敏的鼾声相应和，但没把宗敏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