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春天夏天过去了，且重新又过年了。川东鄂西的消息来得够坏。只听说我们军队在川边已同当地神兵接了火，接着就说得退回湖南。第三次消息来时，却说我们军队在湖北来凤全部都覆灭了。一个ฐ早上，闪不知被神兵和民兵一道扑营，营长，团长，旅๓长，军法长，秘书长，参谋长完全被杀了。这件事最初不能完全相信。做留守的老副官长就亲自跑过二军留守部去问信，到时那ว边正接到เ一封详细电报，把我们总司令部如何被人袭击，如何占领，如何残杀的事一一说明。拍发电å报的就正是我的上司。他幸运先带一团人过湘境龙山布防，因此方不遇难。
莫玩这个，你聪明，你应当学好的。世界上有多少好事情可学！
那个烟馆门前常常坐了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妇人，扁扁的脸上擦了很厚一层白粉，眉毛扯得细细的，故意把五倍子染绿的家机布裤子，提得高高的，露出水红色洋袜子来。见兵士同伙夫过身时，就把脸掉向里面，看也不看，表示正派贞静。若过身的穿着长衣或是军官，她便很巧妙地做一个ฐ眼风，把嘴角略动，且故意娇声娇气喊叫屋中ณ男子，为ฦ她做点事情。我同兵士走过身时，只看到她的背影，同营副走过时，就看到她的正面了。这点富于人性的姿态，我当时就很能欣赏它，注意到这些时，始终没有丑恶的感觉，只觉得这是人的事情。我一生活下来太熟习这些人的事情了。比城市里做夫人太太的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的。
关于杀人的记录日有所增，我们却不必出去捉人，照例一切人犯大多数由各乡区团总地主送来。我们有时也派人把团总捉来，罚他一笔钱又再放他回家。地方人民既ຂ非常蛮悍，民三左ุ右时一个ฐ黄姓的辰沅道尹，在那里杀了约两千人，民五黔军司令王晓珊，在那ว里又杀了三千左右，现时轮到我们的军队做这种事，前后不过杀二千人罢了！
船上所见无一事不使我觉得新奇。二十四只大船有时衔尾下滩，有时疏散散浮ด到เ那ว平潭里。两岸时时刻刻在一种变化中，把小小的村落，广大的竹林，黑色的悬岩，一一收入眼底。预ไ备吃饭时，长潭中各把船只任意溜去，那ว份从容那ว份愉快处，实在使人感动。摇橹时满江浮ด荡着歌声。我就看这些，听这些，把家中ณ人暂时完全忘掉了。四天以后，我们的船编成一长排，停泊在辰州ะ城下中南门的河岸专用码头边。
本地武备补充训练既ຂ分三处，当时从学的，最合于事实的希望，大都只盼得一个守兵的名额。我们新式操练成绩虽不坏，可是有守兵出缺实行考试时，还依然让那老战兵所教练的旧式一组得去名额最多。即到十六年后的现在，从三处出身的军官，精明、能干、勇敢、负责，也仍然是一个从他那ว儿受过基础教育的张姓团长，最在行出色。
当营上的守兵不久有了几名缺额，我们那一组应当分配一名时，我照ั例去考过一次。考试的结果当然失败。但我总算把各种技术演习了那么一下。也在小操场杠杆上做挂腿翻上，再来了十个ฐ背车。又蹿了一次木马，走了一度天桥，且从平台上拿了一个大顶，再丢手侧身倒掷而下。又在大操场指挥一个十人组成的小队，作正步、跑步、跪下、卧下种种口令，完事时还跑到阅兵官面前用急促的声音完成一种报告。操演时因为有镇守使署中ณ的参谋长和别ี的许多军官在场，临ภ事虽不免有点慌张，但一切动作做得还不坏:๘不跌倒，不吃吵，不错误手续。且想想，我那ว时还是一个ฐ十三岁半的孩子！这次结果守兵名额虽然被一位美术学校的学生田大哥得去了，大家却并不难过（这人原先在艺术学校考第一名，在我们班里做了许久ื大队长，各样皆十分来得。这人若当时机会许可他到任何大学去读书，一定也可做个最出色的大学生。若机会许可他上外国去学艺术，在绘画方面的成就，会成一颗放光的星子。可是到เ后来机会委屈了他，环境限止了他，自己那点自足骄傲脾气也妨碍了他，十年后跑了半个中ณ国，还是在一个少校闲曹的位置上打发日月）。当时各人虽没有得到当兵的荣耀，全体却十分快乐。我记得那ว天回转家里时，家中人问及一切，竟对我亲切地笑了许久。且因为我得到เ过军部的奖语，仿佛便以为ฦ我未来必有一天可做将军，为了欢迎这未来将军起见，第二天杀了一只鸡，鸡肝鸡头全为ฦ我独占。
学校既然不必按时上课，其余的时间我们还得想出几件事情来消เ磨，到เ下午三点才能散学。几个人爬上城去，坐在大铜炮上看城外风光，一面拾些石头奋力向河中ณ掷去，这是一个ฐ办法。另外就是到操场一角砂地上去拿顶翻筋斗ç，每个人轮流来做这件事，不溜刷的便仿照技术班办法，在那ว人腰身上缚一条带子，两个ฐ人各拉一端，翻筋斗ç时用力一抬，日子一多，便无人不会翻筋斗了。
我那时已经可以自由á出门，一有机会就常常到城头上去看对河杀头。每当人已杀过赶不及看那一砍时，便与其他小孩比赛眼力，一二三四屈指计数那ว一片死尸的数目。或者又跟随了犯人，到天王庙看他们掷筊。看那些乡下人，如何闭了眼睛把手中一副竹筊用力抛去，有些人到เ已应当开释时还不敢睁开眼睛。又看着些虽应死去，还想念到家中小孩与小牛猪羊的，那ว份颓丧那份对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远忘不了，也影响到我一生对于滥用权力的特别厌恶。
自从逃学成习惯后，我除了想方แ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心。
我当然书也不读，字也不写，诗也无心再作了。
那时我所以留在常德不动，就因为上游九十里的桃源县，有一个ฐ清乡指挥部，属于我本地军队。这军队也就是当年的靖国联军第一军的一部分。那指挥官节制了三个支队，本人虽是个贵州ะ人，所有高级官佐却大半是我的同乡。朋友介绍我到那边去，以为做事当然很容易。那时节何键正做骑兵团长，归省政府直辖，贺龙做支队司令，归清乡指挥统辖，部队全驻防桃源县。我得到เ了个向姓同乡介绍信之后，就拿了去会贺龙，我得了个ฐ拿九元干薪的差遣，只一月便不干了。又去晋谒别ี的熟ງ人，向清乡指挥部ຖ谋差事。可是两处虽有熟ງ人，却毫无结果。书记差遣一类事情既ຂ不能做，我愿意当兵，大家又总以为我不能当兵。不过事情虽无结果，熟人在桃源的既很多，我却可以常常不打票坐小轮船过桃源来玩了。那时有个表弟正从上面总部委派下来做译电，我一到เ桃源时，就住在他那里。两ä人一出外还仍然是到河边看来往船只。或上去一点到桃源女子师范河边，看看河中ณ心那个ฐ大鱼梁。水发时，这鱼梁堪称一种奇观，因为是斜斜地横在河中心，照水流趋势，即有大量鱼群，蹦跳到竹架上，有人用长钩钩取入小船，毫不费事！我离开那个清乡军队已两年，再看看这个ฐ清乡军队，一切可完全变了。枪械，纪律，完全不像过去那么เ马虎，每个兵士都仿佛十分自重，每个ฐ军官皆服装ณ整齐凸着胸脯在街上走路。平时无事兵士全不能外出，职员们办公休息各有定时;军队印象使我十分感动。
那指挥官虽自行伍出身，一派文雅的风度，却使人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笔下既异常敏捷，做事又富有经验，好些日子听别人说到他时就使我十分倾心。因此我那ว时就只想，若能够在他那儿当一名差ๆ弁，也许比做别ี的事更有意思。可是我尽这样在心中打算了很久ื，却终不能得到一个方便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