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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走出村子,跨上沟泉里的小土桥,我站住脚了。这是往昔里我来找他时,他送我的停步分手的老地方。他第一次没有出门送我,我感到的不是他对我的冷淡,我被一种比来时更大的压力压在心头,几乎确信那个不祥的预ไ感愈加逼真了,我的天哪……

我带着满心的惆怅和担忧,在鸡叫三遍之后,出了他的家门。他没有送我,在我出门之后,秀花轻声小气地叮咛我一句,就小心翼翼地插上门闩,竟然没有一丝声响。我似乎觉得墙角和柴垛后面,都透着团支书——现任大队长——那个流氓的阴森的眼睛,背脊上觉得沁凉了。

“那——我可不懂!”马罗摇摇头。

惠畅早已把茶叶撒在小铁锅里,用马罗唯一的一只大海ร碗从锅里舀出半碗殷红的茶水,喝了两口,递给我,他说:“马罗叔她!我给你念一篇文章,你听了,谈谈意见。”

我不知他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เ?不敢全信,可是却很愿意接受这种意思的话,以及说着这种话时的情绪。

“甭看这儿坐的那些人,一个ฐ个ฐ神๰气十足,好大派头,好像他们就是马克西姆!”惠畅ม撇着嘴角,斜眼很傲慢地扫视着会场,以一种嘲笑的口吻说,“其实比我们强不到那儿去!”

他嘿嘿一笑,把直竖着的梭镖放倒了,“是你个崽娃子,我当是贼伙哩!”河堤是用水泥和河石浆砌的直面,又光又滑,他下不来,绕那ว边的小路去了。

“马罗大叔,阿克西尼亚今晚没来吗?”

平反大会直开到太阳偏西,会后,我和老肖一行四人,一齐拥挤进惠畅的厦屋。

那张老式抽斗条桌,依原样搁着,那ว只红漆暗淡的板柜,也依原来的位置放在背墙根下,墙上挂着大锯小锯,墙根的小木箱里装着刨า子、锤子、凿子、钻๵子,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木质的气味。桌子上只有一个墨水瓶,使人还能想到เ这是一位表过小说与笔墨为ฦ伍的人。

“你最近尽快写出一篇小说,或者散文,寄给我。”老肖对惠畅说,“我们加一条按语出去,在报上再给你平一下反。”

“我已经写下一篇了。”惠畅也很兴奋,“二十年没动笔,尽跟斧ร头锯子打交道,写起来好难哪!心里踊跃,临到提起笔来,没词儿了!我耽搁得太久……”

“原来的基础还是在嘛!多多写吧!”文教局副局长鼓励他,一片坦诚,随之又指示ิ文化馆赵馆长和我说,“惠畅有啥创作上的困难,要尽量想法解决……”

秀花脸上和头上落着烧锅时的柴灰,送来茶水,又忙着拉风箱做饭去了。作为一个家庭主ว妇,大约十几年来第一次接待这样多的城里干部,她很快活,也๣很拘谨,完全乱了手脚,烧锅也๣烧不出旺火来,柴烟从小灶房的椽眼里泄出来,她自己也被呛得泪汪汪的。

“稿子给我带走吧!”老肖说。

“不好……”惠畅ม拉开抽斗ç,取出稿子,交给老肖手里时,有点惶惶,“你要多指正。”

我们四个人,说了许多重复的鼓励和安慰惠畅ม的话,就告辞了。惠畅送我们出门时,握手送别,我看到เ他的眼里已๐经潮起的红丝儿,有点笨拙地伸出那只已๐经变形的粗糙的手,和客人一一握过,站在那儿倒说不出话了。

秀花拍打着围腰布上的面粉末儿,有点懊ิ丧地抱怨我:“你是熟人,也装起客气来咧!让我擀下那么多面,可怎么办?”

省报编辑老肖打来电话,有关处理惠畅ม那ว篇槁子的事,想征求我的意见。他以令人感动的惋惜的口气告诉我,稿子写得不理想。吧,质量不过关;不吧,作者属于令人同情的一种特殊状况。他的心里十分作难,而偏于退稿的倾向却是明显的,而且要我给惠畅ม做些解释。

“争取了!”我几乎在恳求老肖,“如果质量差点,读者可以原谅的。他现在需要鼓励,需要声援,哪怕删得只一千字,就是最好的鼓励和支持……”

“我知道……”老肖听完我的话,更加难为情地说,“我是编辑,得为读者负责……”

我体察了一个老编辑的责任心,就不好再使他作难。稿子终于没有出去。他把原槁退给我,并附寄一件诚恳委婉的长信,让我一并交给惠畅,再做些解释工作。

我看了这件退稿,稿子的确是差些。奇怪的是,他受了那么多苦难,而他的稿子却仍然是写一位爱队如家的老队长。《小河秋高》写的是一位铁面无຀私守护集体财产的老贫农。这两篇作品基本相似他的笔调,仍然是6๔0年代那些报刊â上常见的笔调,在伤痕文学席卷文坛的时候,显然觉得它太浅了,同时也๣使我看到,现在文坛上冒出的一批新作家,较之ใ惠畅60年代表的作品,起步要高过不止一个台级……

他骑着自行车到县文化馆来了。我在院子里瞅见他,自行车后头的衣架上,捆缚着一摞短木头。坐到我的房子里,他说今日到县上的农贸市场,买下几节圆木,正好可以作大衣柜的材料。他又从提兜里掏出两篇槁๳子,交给我说:“你给看看,怎么修改。”

自行车后架上载着他割制家具的木头,车头上挂着的提包里装着小说稿子,无须ี细问,我就可以想象出来他在怎样生活和追求着文学。

“还是你念吧!”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