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的确写过那份遗书，交代自己的后事；奇怪的是没有提到关于遗物的处置，我总以为这是清醒和高明之处。在直面死亡时，我怀恋的不是那些爱物，而恰恰是对有生命有感情的人那种一往情深。我想，或许就是那活跃的爱令死神怯场。
我写过遗书，就在枕头下压了三整天，后来它就不翼而飞，它的去向成为永远的谜。我悉心而又专注地找过，后来就厌倦了。我找到它无非想销毁它，绝迹就是最好的销毁。
但我不敢夸口，怕郑闯否认。那会儿他总用条窄小的罩裤套在下来的棉裤外头，两条腿如裹紧的香肠。他仿佛在回避我，不给我任何接近的机会。后来才觉他只在处境好转心清变好的日子才会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我已病得半死，风疹般的小块布满全身，奇痒无比，有的已开始溃烂。脸部ຖ肿得一按就是一个浅坑。郑闯偶然来探望，忘不了携带些礼品：一小纸袋白糖，或是一点点肉松，每回他都说：我只剩这些了。我羞于接受，因为ฦ这馈赠中ณ充满异彩：郑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送给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孩。
他总是站在别人的铺前，朝我投来忧心的目光。我叫他，他才走近来，搓着手像是背负着重荷。我怕伤他，只能ม含含糊糊地讲，千万别对那ว帮男生服输，一服输，今后就没好日子过了。我拼命绕开受欺负之类的话。
"我听不懂ฦ你的意思。"他气哼哼地说，"我跟别人都相处不错，没有冤家。"
我不再多说，看着他额上汗津津起来，然后他便魂不守舍地走掉，好长时间不再露面，仿佛是在等待我忘掉这些。我后悔触犯了他的伤疤，他不愿我知道不利ำ于他的一切。男孩未成熟ງ的自尊煎熬着他，他受不了，于是铤而走险。
可怕的消息按踵而来，人人都议论小个子的郑闯疯掉了，只身一人对一帮嘲弄他的人挥拳头，结果被揍个鼻青眼肿；过几天又有新า消เ息，更骇人听闻，说他又主动出击了一回，牙都被打松动了。
那段时间郑闯根本不露面，越被人传成一个ฐ带传奇色彩的古怪人物。我懂得他试图抹抹掉那些屈辱的痕迹，不抹个干干净净他是不会再来见我的。
贮木场集训完毕之前，我的病不治自愈，感觉就像换了满腔新血液。那时，关于郑闯的种种说法也开始降温。男ç生们普遍对他由嫌恶变为疏远，无可奈何地默认了他所有的习惯。他虽没交成个知心朋友，却也成为ฦ个独来独往的自由人士，去食堂路上，悠闲自得地敲着铝饭盒。那是病愈后初次见到他。
"全好了？"他惊讶地扬扬眉毛，"能到食堂买粗粮吃，真快呐。"
软塌塌地躺了二十来天，我急于过健康人的生活，能ม上食堂排队也成了一种待遇。人其实还有点疲乏็，不过大病过后就如大彻大悟地通晓了自己的耐力，小毛病简直无足轻重。
"喂，那ว到底是什么病？"ิ他问，"会复吗？"
别人都说能ม病愈是个ฐ奇迹，仿佛正常的话我该永远病泱泱地活到老，死后也是个无精打采的女尸。其实我想并没什么致命的病，只是代表本质的体质太顽劣太狭隘，违抗了一阵东北林场的风土水米而已。如今这个ฐ人在为我惴惴不安，我必须ี让他宽心。
"ิ是水土不服。现在全适应了。"
他露了露上牙："ิ最好别ี全适应，适应百分之ใ八十就行。否则等回上海探亲就要不服上海的水土了，只好一辈子做东北佬。"
我说；"一辈子就一辈子。"
我们两个ฐ愉快地交谈了一会儿，目中无人，毫不拘束。这是个美好的起点。郑闯不再那么卑微，一副惶恐相；懂得那种由衷的谈笑风生了。恰恰在此同时，我也如获得新า生般的强壮开来，感觉内衣里绽开似的紧ู崩崩。因此，两个人间增添了同甘共苦的意味。我无时无刻都觉得他离我近得伸手可触摸到。
不久ื我们一块去了采伐点。郑闯在第一夜便撞见两只灯笼般的凶恶兽眼并且出了惊恐的叫声，那回失态大大暴露了他的懦弱，为此他沮丧了好些天。我已经习惯他低潮时期的冷淡，唯一能做的不是去安抚他而是像个局外人那么远离他，给他足够的时光去喘息去振作。
终于有一天，我们又恢复往来。他常从山上带回一小捆点火用的松油明子交我，有时我给地火龙填柴时，他会跑出来跟我聊会儿天。那时我正跟倪娜好得难解难分，所以话题总会转向她，说她如何待我好。
"是吗？"他总是这句话。
我又将愧娜大大地赞颂一番๘，期待他附和几句，这极重要，我觉得只有他对我的挚友也有了好感，我们的爱情才会加固成完美无缺的那种，否则就会有块显眼的缺陷。
"ิ她真那么เ好？"ิ他茫然地瞧瞧我，"ิ我可看不出这点。很一般的女生，就是一般化。"
我叮嘱他加强观察，他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他跟倪娜在一块干活，他是归楞工，她在一旁้当检尺员。只要稍加留心，就能将对方的人品看个一目了然。
果然，三天之后他捎回明子时附带说了句。"我注意过了，倪娜嗓子虽然难听但脸长得比较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