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坐着不动，随他收拾，徐洪森把她桌上的文件细细收拢，一一归类放好，又关掉电脑，然后拉开抽屉去取她的包。取包的时候，徐洪森的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臂从她背后伸过去，多少有点像要把她抱在胸前，林蓉抬起头来，两人眼睛默默对视了两秒，徐洪森微微低下了头，两人的唇其实离得很近，林蓉转过头去。
林蓉叹了口气：“忙得我都不知道该干嘛了”
徐洪森西装笔挺，皮鞋铮亮的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束香水百合：“林蓉，听说你病了，而且一请就是半个月的假，我代表公司来探望一下。”林蓉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消เ瘦虚弱，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未褪的淤痕，徐洪森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居然会从自己家楼ä梯上……
林蓉一怔，顿时大惊失色，是徐洪森的声音，他来干嘛ใ？难道因为ฦ她要卧床半月，特意来通知她被解雇的吧。
周琪初中ณ毕业考不上高中ณ，在读的职业高中ณ就在林蓉家不远，林蓉去年一装完房子，家里人就叫周琪搬进来住，改善生活，并叫林蓉陈江一定要把周琪伺候好了。
周琪比林蓉小整整1้o岁，今年才1้7，是林蓉最小的小姨ถ，周丽华的女儿。
想到徐洪森对自己苛刻，林蓉忽然又有点说不清楚，徐洪森在工作中ณ对她吹毛求疵，经常毫无道理的为ฦ一点鸡毛蒜皮的小错误对她横加训斥，而且态度相当粗暴，但是训她的时候神情经常有点怪异，似乎ๆ面带惭色，眼球有时会红……林蓉甚至有种怪异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徐洪森对自己似乎有点含情脉ำ脉——自己如果不是被虐待狂，那就一定有花痴病，居然把挨上司训当成被花花公子爱慕……
徐洪森在公司里有个绰号：尼奥neo。意思是他长得像《骇客帝ຓ国》maທtrix的基努里维斯ัkeanureeves，确实长得非常酷似，除了徐洪森是剑眉凤目外。好吧，林蓉承认徐洪森是只长得像基努里维斯ั的猪。想到刚才的床下之仇，林蓉气哼哼的往嘴里塞了块酱肉，真难吃。
林蓉苦笑了一下：“去不了，他们住着呢。不光那里不能去住，我有心想自己另外租套房子去住都做不到เ。小姨他们一家收入不够开销，就来我家借光，连吃带拿，食物，日常用品，爸妈手头紧ู，家里需要我每月补贴。但是就算我每月补贴家里一定数目的钱，他们也不会让我随便花我自己的薪水，嫌我浪ฐ费。”
徐洪森眉头皱起来了：“怎么回事？”
林蓉低头无语。
“就我们两人，你没什么เ不能对我说。”
林蓉犹豫了一下，这一年来她也确实快憋死了，当下忍不住把事情全倒了出来。
徐洪森拳头握起来了：“你为什么让他们这么欺负你？真不像你为ฦ人。赶紧把房子收回，让他们统统滚，你也不用给你爸妈钱，他们负担不了了，自然就不给你小姨ถ他们白吃白拿了。”
林蓉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要是想赶人，嗯，我自己先被砍成薯片了。其实赶了也没用，她们不会搬的。人不是活在真空里，当整个家庭都压着你，谴责你的时候……”
“怕他们啊，讲不讲理啊。”徐洪森心想：怪不得这一年里她越来越瘦，拼命加班。徐洪森心里疼得难受。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算了，得过且过吧。”林蓉叹了口气。
“真是你亲生父母么？”徐洪森怀疑。
林蓉不由的哈哈笑了起来：“这个ฐ问题问得好，有时我也这么เ问自己้。”
林蓉笑完了，慢慢的说，“其实，我爸是非常疼我的，但是我爸在家里没地位。我爸是外地大学生留京。可能我姥姥姥ณ爷认为我爸高攀了我妈吧，我妈是北京郊区的农民，有在皇城根下啃黄泥的高贵血统。”
林蓉说了一下自己家的家庭结构：“我妈是长女，又是唯一的大学生，家里经济条件比娘家亲戚好点，我搞不清楚是不是这个原因，让我妈非常的具有雷锋精神。”
“我从懂事开始，我两个舅舅家的孩子就经常性的在我家出入，我妈对他们比对我好得多。我爸买来给我吃的苹果，我妈收起来，藏到我表哥们来，拿出来给他们吃，玩具也是一样。同样读大学，我妈给他们的生活费比给我的还要多，理由á是舅舅他们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真不知道她这么เ助人为乐่是为了啥，她难道以为侄子们会感恩，会孝敬她啊？我两个舅舅和表哥的人品在那明摆着呢。”
徐洪森一笑：“狄仁杰对武则天说：只见儿子祭祀เ爹娘，没见侄儿祭祀姑姑。”
林蓉也跟着笑，笑完了叹气：“我是真不理解她的这种奉献牺牲。我妈说这是她的责任，因为大家是亲戚，有血缘上的义务在。她越说，我越不明白她对亲戚的义务怎么比对我的还多。其实，她给亲戚越多，亲戚的胃口就会越来越大，有一天她满足不了了，就是悲剧的开始。后来我两个表哥要结婚买房子，我妈的钱被我刮出来付付了，没的借给他们，从此跟舅舅们反目成仇。”
“应该说我妈心里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主要是她在我姥ณ姥姥爷面前没辙，在我家里，姥ณ姥爷的话就是圣旨ຈ。我妈是个大孝女，动不动就说我姥ณ姥姥爷他们年龄大了，一辈子吃够了苦，拉扯4个ฐ子女长大不容易，吧啦吧啦。我姥ณ姥ณ姥爷一辈子的辛苦难道是我妈造成的？怎么全我妈一人补偿了。可惜我妈自己้一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不够，还要拉上我爸和我。”
“我12岁那年，端午节，我爸单位了几个ฐ肉粽，我舅舅他们来我家蹭饭，姥姥把粽子蒸了，给两个ฐ表哥一人一个ฐ，就没给我。我自己去拿，被姥姥大骂。我顶嘴了，对姥姥说‘我爸拿来的粽子，凭什么别人能吃，我不能吃。’，于是被我姥姥狠狠打了一顿，跑到เ楼下哭。妈妈骂我不懂ฦ事，不好客，没做主人的样子。”
“爸爸心疼我，跟我妈大吵，于是家庭矛盾总爆，爸爸铁ກ了心要带着我跟我妈离婚，闹得非常厉害。家里人都指责我，说我是罪魁祸ຖ，吓唬我说我爸离婚后就会给我找个后妈，会怎么怎么เ虐待我。最后家里人逼我跪下，求我爸别跟我妈离婚，要我说是我想要父母双全，我爸这才不得不作罢。一个12岁的小孩子经历这种事，被冠以那样的罪名，又被赋予这么重大的责任，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是啥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顶撞我姥姥，从此再不敢忤虐，后来就养成了习惯，逆来顺受了。”
“是不是因为你姥姥姥爷重男ç轻女？”徐洪森越听越怒，压住火气，思考着，“很多父母都喜欢刮ุ女儿贴儿子，因为ฦ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不刮白不刮。”徐洪森心里其实在骂：老不死。
“嗯，说姥ณ姥姥爷重男轻女吧，好像也不是。我那些表哥加起来都比不过我姨妹一根小指头。小姨未婚先孕，扔下姨妹就走，姥姥姥ณ爷就特别特别疼她，家里什么เ东西都得她先挑，挑剩下才归我。”
“你姨妹也姓周，是他们周家人，你不是。”徐洪森笑。
“啊，是这个原因么？难道真因为ฦ我是外人？难道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一家人？”林蓉吃惊，喃喃说，“那我比我以为的还要二百五。”
“那次在医院，我见识了你小姨的那ว个嚣张劲，你爸妈反而唯唯诺诺，倒像是你偷了你姨妹的老公。当时我心里暗暗奇怪，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们家的传统。”徐洪森叹息。
“你别ี因为在医院看见那ว幕，就以为ฦ我小姨ถ很维护女儿，不是那么เ一回事。”林蓉忽然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姨ถ妹命也不好，她的童年并不幸福。她没爹，又挑上了这么เ个妈。我小姨ถ一年回来一两次。小姨这人很疯癫。我姨ถ妹小时候在楼下跟一群孩子一起玩得正开心，小姨ถ忽然回来，一看她那么快乐，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场脱下鞋子，上去就抽了她两鞋底，一面扇她，一面骂‘小婊子，你什么骚’。”
徐洪森震惊：“你小姨神经正常么？”
林蓉苦笑：“说不正常，医生不会同意，说正常，人类不会同意。反正我小姨自己人生乱七八糟，好吃懒做，书读不进去，无一技之长；收入不足以养活自己，还要挥霍无度，未婚先孕，生下私生女，于是就更嫁不出去了，从此怨天尤人，抱怨世界对她不公，人人都在欺负她。偏偏我姨妹，性格上像极了我小姨。我怀疑ທ我姨妹是在重复她妈的人生。”
忽然林蓉笑了一声：“其实倒过去想，她们这么生活也不错。人类天生就是同情弱者的。像我小姨和姨妹两ä人，教育程度低下，好逸恶劳，找不到好工作，挣不到好薪水，嫁不到好老公，她们是弱势群体，于是全世界都欠她们了，于是她们的生活就应该由别人来买单了。最终，靠巧取豪夺，靠打滚撒泼，她们还真把日子过水灵了。”
徐洪森微笑了：“凡是自己้不能为ฦ自己生活买单的人，都是有一堆堂皇的理由的。弱势群体天生的占据被人同情的地位，享有巧取豪夺的特权。”
林蓉叹了口气：“算了，不谈这些了。投胎是技术活，无论是我姨ถ妹还是我自己，这门技术都不咋的。唯一的好处是，我从小这么长大，抗打击力度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