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花这一倒下去，直到第四日，方始悠悠醒转，她后脑上撞起的那ว个肿块，八天后才平复，这是后话，表过就算。
一生之ใ中ณ，不知经过多少风浪的马醉木马场主，就算天上有两个人头掉下来，落在地上，又咬住了他的脚๐，他也不会更吃惊！他一听得他宝贝女儿也要喝一碗，双手一震，竟然连碗中的酒，也震出了少许来，可知他心中的吃惊是如何之ใ甚，他甚至连声音也有点颤，不过他只叫了一声：“金花。”
在马氏牧场的房舍建筑前，团聚著的，是自知身分比较高，和马氏牧场，或是马醉木比较接近的人，站得离大门口最近的是卓长根。
马醉木叫出了马金花的名字，马金花扶住了他向内走去，当她跨门槛之时，她转过身来，向聚集在门口，想跟进去的人说：“各位，我和爹有点话要说，爹的身体看来很弱，各位别ี来打扰我们。”
马金花这样一说所有想跟进去的人，自然都只有在门外等著，包括卓长根在内。
马金花和马醉木进去了，就一直没有再出来，盛大的庆祝是卓长根和几个老资格的人商量之后决定的。聚集在旷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疑ທ问：这五年来，马金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直到天黑，上弦月升起，马金花和马醉木，才又一起走了出来，马醉木一出现，精神奕奕，所有人全都打心底欢喜。马醉木一直向前走著，马金花跟在他的后面，一直来到了人丛中心，马醉木手高举ะ起来，用他不知多久ื未曾出过的宏亮的声音宣布：“金花回来了，可是她立刻就要走。”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上千人静得鸦雀无声，想知道马金花立刻要走，是到甚么地方去。
这时，十个人之中，有九个ฐ人，都认为马金花又要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她在这五年来所在的地方。可是马醉木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乎人人的意料之外。
在顿了一顿之ใ后，马醉木的声音更宏亮：“金花要去上学堂，到เ北京城去上学堂。
一时之ใ间，所有人全呆住了。这些在草原上长大的粗人，和“上学堂”这件事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甚至根本在意念上无法联结起来。
卓长根，一时之ใ间，也弄不清“到北京去上学堂”是甚么เ意思，众人错愕，未曾过意来，马醉木又大声道：“今天是我们父女重逢的日子，人人都该替我们高兴，谁吃少了、喝少了的，谁是狗熊！”
马醉木这两句话一说，立时起了一阵呼声。尽管人人心中都有著疑问，但是粗汉子性格爽直，都觉得马醉木对女儿回来，如此高兴如此满意，别的事，再问也是多余的了。
于是，人人抽出小刀来，割著烧熟了的肉，酒从坛子中一大碗一大碗地斟出来，所有的人，都陷进了狂热的欢欣。
马醉木来到了躲在阴暗角落，并没有参与狂欢的卓长根身边。两个人都好一会不说话，才由马醉木先开口：“长根，这几年，难为ฦ你了。”
卓长根的心情一阵激动，可是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来平淡：“场主怎么还对我说这种见外的话？”
马醉木叹了一声：“长根，你一定以为我和金花讲了很久，金花过去五年来生的事，全都告诉我了？”
卓长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头去，不望马醉木。马醉木又叹了一声：“长根，没有，她甚么都没有对我说，只是叫我不要问，只是说她要上学堂去。”
卓长根转回头来，声音再也掩饰不了他心中的激动：“场主ว，你……肯不问？”
马醉木苦笑了一下：“当然不肯，这谜团要是不解关，我死也不甘心，可是她既ຂ然这样说了，你说我是问还是不问？”
卓长根苦笑了一下：“当然……不能ม再问了。”
马醉木吁了一口气，把手按在卓长根的肩上：“这就是了。而且，她回来了，也长大了，看起来很好，这是我五年来的梦想，我还求甚么？唉，真的……没有甚么再可求的了。她不肯说，一定有她的原因。”
卓长根喃喃地道：“就是想知道是甚么原因。”
马醉木摊了摊手：“去，高高兴兴地去喝酒，别让金花以为ฦ我们不开心。”
卓长根缓缓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当天晚上，他醉得人事不省，第二天，他醒过来，头痛欲裂，有人告诉他，马金花已经走了，临走之前来看过他，要他好好照料小白龙。
马醉木和几个老兄弟，亲自送马金花上京，两个月之ใ后才回来，马醉木显得很高兴，逢人就说北京大地方的繁华。
马金花在这次离开了马氏牧场之ใ后，好像就没有再回来过。
我忍不住大声问：“甚么叫好像没有再回来过？”
卓长根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迷惘的神情：“我在几年之后，也离开了牧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后，她是不是回去过。”
我再问：“你也离开了马氏牧场？去干甚么？”
卓长很神气地一挺腰：“去上学堂。”
我不自觉地眨著眼，卓长根作了一个ฐ手势：“金花说要去上学堂，我根本不知道那ว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可是”
马醉木回来之后，才使卓长根知道除了他长大的草原之外，外面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ว不同的世界里的人，可能根本不懂ฦ怎样养马，但是懂得其他很多很多事，马金花现在就在那另一种世界生活，学她以前不懂ฦ的事。
卓长根开始，疑惑著，犹豫著，但每当马金花有信捎回来，马醉木得意地告诉他有关马金花的情形时，卓长根就开始有了打算。
卓长根决定，他也要上学堂，去学一些除了养马之外的东西。他一下了决心，行动简直疯狂，有识字的马贩子一到เ，就被他缠住了不放，一个字一个字地学著，很快把他带进了另一个新天地。
而在四年之后，他终于也离开了马氏牧场。
我知道卓长根后来曾“好好地念了一点书”，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学的是甚么，我想了一想，把这个ฐ问题提了出来。卓长根的神情，有点忸怩：“开始上学堂，我再也想不到自己可以活得那么เ长命，所以急得不得了，见到了甚么都想学，结果是贪多嚼不烂，到现在，一点专长也没有。”
白素微笑了一下：“老爷子太客气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爹对我说过，他在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怪人，年纪比所有的学生都大，念起书来，比所有的学生都拚命，不到两年，就弄到了一个博士衔头，这位怪人，多半就是你？”
卓长根咧著嘴，爽朗地笑了起来：“博士不算甚么，我活得比人长命，博士衔头，也就容易多些。”
我心中实是惊讶不已，但继而一想，我的惊讶，真没有道理，算他二十五岁那ว年开始识字，他今年九十三岁，有将近七十年的时间，只要肯奋向上，拿多几个博士，当然有可能。
令我觉得惊讶的主要原因，可能是由于他粗豪的外型，爽直的谈吐，看起来绝不像是一般通常所见的博士！
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金花比我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的主ว意，只攻一门，很有成绩。她学的是历史，对先秦诸子的学术，以及春秋战国的历史，乃至秦史，都有十分深刻的研究，她”
卓长根才讲到这里，我已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等一等，你说的是谁？”
卓长根道：“金花。”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金花……马金花？”
卓长根有点不明白地望著我，我苦笑了一下：“她……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先秦文化的权威แ，世所公认的学者，我知道她姓马，曾在欧洲各个ฐ著名的大学中教汉学，现在世上著名的汉学权威，几乎全是她的学生，或者是她学生的学生，她……这位马教授的名字，好像是叫马源，一个很男性化的名字。”
卓长根嫌我太大惊小怪：“那ว就是金花，后来她嫌自己的名字太俗，改了一个单名，叫马源。名字有什么俗不俗的，像我，叫长根，就叫长根，不能因为做了博士，就看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
卓长根在大议论，我却早已傻掉了，和白素互望著，白素า的神情，也和我一样，感到那几乎ๆ是不能ม理解的一件事。
卓长根一直在叙述著马金花，就是国际知名的大学者马源教授。
各位也看过前面，卓长根对马金花的叙述，怎么เ能把这样一个ฐ牧场的女儿，和先秦诸子，和中国古代史，和欧洲的大学，和那么负盛名的一位大学者联系起来呢？
可是，马金花就是马源教授，这位学者中的学者，学问渊博得她的学生要形容她时，不知选择甚么เ字眼才好，再著名的高等学府，能请她去讲一次话，都会当作是校史上的无上殊荣！
过了好半晌，白素才缓缓摇著头：“当然，几十年，在一个ฐ人的身上，是可以生很大的变化。”我陡然想起，我在来的时候，在航机上看到เ的报纸上，有一段消息，这段消息，我在看到เ的时候，并没有加以多大的注意，但现在却非提出来不可。
那ว消息说，国际汉学家大会，就快在法国里昂举行，届时，公认的汉学权威马源教授，会以九十高龄，应邀在会上讲话。
而现在，我们正在法国南部，离里昂并不太远，卓长根到这里来，是不是为ฦ她？
我越是想，脸上的神情就越古怪，白老大在这时又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