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四郎嘿嘿一笑:“小秀才,当我是大字不识,不知王法的泼皮无赖?《周礼》是什么?是王法吗?《宋刑统》才是咱们大宋的王法!‘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听清楚了么?要无故夜入才算有罪。我们是代刘大郎讨债的,这就是有故,现在日头还在,也不是夜入……”
“何事?你不是小秀才么?话都听不明白?这地已归刘盛刘大郎所有!你叔叔婶婶的借契在此!至于我么……”
不让我娶妾,你倒是生一个啊,日日耕耘,你那肚子却连个屁都没揣住……
那张契书上留着王何氏的画ฑ押,王麻子很熟悉,包裹住王字的那个勉强能看出是鸭子的图案里,嘴巴部分极像王何氏自己้的两根眉毛拼在一起。契书没错,那贼婆娘,竟然瞒着自己,先跟王二郎立了质契!
何三耳终于有了反应嘿嘿冷笑道“王二郎……是真好了啊好得竟有了这般心机……”
“可、可官府的规矩是认契书不是认什么藏头回文啊”
“二郎啊……咱们王家事情闹大发了哇……”
“是我堂叔堂嫂……”
王何氏对这搭配也很不满意此时世人崇奢对寻常人家来说借到เ全套金银首饰的难度比借钱财米粮还低但体面又合身的常服衣裙ำ却难借到。王何氏只能从嫁衣里抽出褶裙ำ帛带王秀才亡妻王范氏遗下的衣物已被她据为ฦ己有再从中挑出体面的复襦和褙ທ子勉强拼出一身绸缎。花色还是其次在何三耳这种大人物面前总得有个人样。
牌坊下立着三个年轻汉子其中一个是她表侄刘ถ盛王何氏赶紧检视自己的装扮。她与何三耳是五服之外的远房堂亲而刘盛之母是何三耳的服内堂妹。靠着时时走动跟刘ถ盛母亲积起来的关系王何氏才通过刘盛勉强攀上了何三耳平日对着村人口口不离何三耳其实从没当面见过。
王何氏也闹得累็了一屁股坐回床上消เ沉地应道“还能有什么章程?去找何三耳看他怎么เ把活当弄成死当咱们就只算是牵线也落不到多大好处了。”
“你还横啊你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眼见着这笔财就要到手了转眼就被你一脚踹飞一百贯啊至少一百贯啊”
不过瓶儿张罗的结果让王冲很不满意一大块糙米粥没错一“块”粥黄黄米色混杂着野菜的翠绿搁在盘子里悠悠晃着很有些像果冻。这是稠粥冷下来的模样让王冲想起了欧阳修划粥而食的典故。
揽住虎儿和瓶儿王冲笑道“吃饭”
“也不知老天爷在报应啥……”
位列华阳四神童之首的王二郎本是村里头号话题此时谈起语气却再不一样。以往的惊叹、羡慕、敬畏没了取而代之ใ的是遗憾和喟叹。
王仲修道:“赵梓是程伊川的弟子……”
王宣脸色微变,程伊川就是程颐,元佑任崇文殿说书时,对王珪颇为不满,斥其未尽宰相之责,与小人一党同流合污,士林也随此论渐渐开始贬王珪,由此程门弟子与华阳王氏相恶。王宣口里所谓的“伪君子”之辈,就以程门弟子为ฦ。
王仲修道:“观其行事,算得正人君子,这是许翰林的原话。”
王宣皱眉:“许翰林是要袖手旁观,让我们息事宁人?”
王仲修摇头:“十三叔啊,要我们息事宁人的是赵梓。前日已寻到了失踪的王彦中ณ,贼人侯十出自华阳桃花社ุ,与刘盛交往甚密,此事我们华阳王氏是真有过错的。他对王二郎一直没什么处置,未尝没有等我们主动出面和解的用意……”
王宣不甘地道:“最多不过管驭下人不严å,那王二郎可是焚了我们王氏的牌坊,毁了歧公的匾额!此辱太甚,却要我们放过那愣头小子!”
王仲修苦笑道:“难道要告王二郎不敬之罪?”
王宣雪白胡子抖了一阵,无奈地挤出两个字:“不敢……”
王珪的牌坊又不是宫中禁物,被烧的匾额也不是皇帝御笔,虽然对王氏之人来说,焚匾是不敬先灵的亵渎之ใ行,可要告人不敬,这行为本身就是不敬。只有冒犯了赵官家,那才是不敬。
王仲修再道:“尚幸华阳知县是赵梓,若是换了小人之辈,难说不会借此事纠缠下去,献媚于蔡太师。十三叔,看长远些,放大度些,这不正是歧公留下的教诲?”
王宣叹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就此揭过,难让族人心服啊,这是……”
此时他才注意到王仲修身后的年轻人,见得王宣问询,年轻人上前跪拜:“侄孙王昂,见过十三太爷。”
王宣两眼一亮:“王昂?江都那个ฐ六岁能诗,八岁作赋的神童王六郎?”
王昂谦逊地道:“不过是少时鄙名,愧当太爷称赞。”
王仲修道:“六郎滞于州ะ学多年,就是受了这早ຉ慧之名所累,以至耳目不开。听说我要回乡,就随我入蜀游学访贤。”
王宣扶起王昂,拍着他的手欣慰地道:“我们华阳王氏百年绵延,就是靠六郎这样的英才一分分厚积根脉。”
王仲修再道:“六郎虽是神童,可听闻那王二郎自小过目不忘,读书破万卷,华阳都称是神童之……”
王昂微微撇嘴,但浓浓的儒雅之气掩住了他的小动作,王宣则是先点头再摇头:“之前确是如此,可月前成都地震,他被文翁祠的匾额砸伤了头,前不久才醒转,听闻已没了过目不忘之能。”
王仲修道:“百行孝为ฦ先,他虽已๐无才,却当得一个孝字!若是此子能入我族,华阳王氏的门楣又要光大一分。”
王宣微微抽气:“茂崖是说,我们不仅不追究此子之过,还要纳他入族?”
“王门焚匾,此事已经传开了,对我们华阳王氏来说,此事到เ底能带来恶名、丑名还是美名,就看我们怎么作为ฦ。赵梓迟迟没有处置此事,就是等着我们作为,不然许翰林为何说他是个君子呢?他并没有将门户私怨扩及公事,也希望我们华阳王氏能将此事变作佳话,留下美名。”
王仲修语重心长地道:“听闻王二郎祖辈与我们华阳王氏还有关联,这岂不是天作之合?十三叔你方才也说,我们华阳王氏之所以绵延百年,靠的就是代代俊彦厚积根脉。子弟姻ี亲,皆在此列。郑枢密、许翰林,皆是王家婿……”
“我离京时,四弟还相中ณ了太学上舍一位叫秦桧的俊彦,已约为婚姻ี,此子才学皆优,已免了省试,就待明年殿试授出身。我们王家求贤如渴,外子尚且如此,何况能入本族的王氏子弟?我听说那王二郎的父亲王彦中也是个淳淳君子,籍此可以一并纳入本族,不仅消饵了此事的恶名,还能为本族揽才。”
听得王仲修的四弟王仲岏又招到一个即将成为进士的女婿,王宣也动容了,王昂在一边忍不住道:“就怕那对父子不领情,或是再成了王珫王仲甫父子。”
元丰年间,朝请大夫、判ศ登闻检院王珫王仲甫父子与华阳王氏相善,但这对父子品行不端,竟与大理评事石士端之妻王氏通奸,闹得天下士林哗然。王珪次子,王仲修的弟弟王仲端也被牵连在内。当时初ม登朝堂的蔡京及其弟蔡ກ卞、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合谋借此事扳倒王珪,通过大理寺构陷王仲端,结果王仲端被定罪编管。
虽然不久后事实水落石出,王仲端得以平反,蔡ກ京也因此落职,但华阳王氏与蔡京的宿怨也就此种下,若是识人不明,焉知是不是又种下了祸因?
王仲修呵呵轻笑道:“便是不成,我华阳王氏也能正了名声,至于前事……岂能ม因噎废食,我华阳王氏本家子弟已不在朝堂,正是蛰伏之时,又能惹来什么大祸?就说这王门焚匾一事,看在外人眼里,是大大落了我华阳王氏的脸面。待传到汴梁,入了蔡ກ太师的耳,哈哈一笑间,不正纾解了他对我们王家的积怨?”
王宣叹道:“还是茂崖见识深远……”
王昂再不说话,但嘴角再度斜斜扯起。
三家村王家林院里,王冲正恭恭敬敬地领受华阳知县赵梓的教诲。
“你有这孝心是好的,可行事太过孟浪,不合君子之义。罚你先抄《论语》,也是要你再品圣贤之ใ言,反省之前所为。”
“明公爱护,小子铭感五内,论语已抄到《公冶长》一篇,上公堂前定能ม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