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修水泵，还有一些细枝末节可说。
我把这事情说给老牛逼听。老牛逼问我："她长什么เ样子？"我形容说，浓眉，卷，血红嘴唇，还这么斜ฒ躺着。老牛逼说，那不叫斜躺，准确的说法是贵妃躺，两ä腿并拢，把手撑在腮上，如果两腿叉开那ว就不是贵妃躺了，而是潘金莲躺。我翻着眼珠回忆了一下，说："腿倒真是并拢的。"
"怎么拉电å闸？"ิ
老牛逼打车间主ว任，据说是八十年代初ม的事，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走到车间主ว任办公室里，抡起一个ฐ烟缸，朝车间主任脑袋上拍了三下。这三下把车间主任打成了脑震荡。车间主任醒过来之后，托人给老牛逼送去了一条牡丹牌香烟，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我二十岁那ว年，把这件事称为一生中ณ最黑暗的遭遇。小时候我曾在垃圾筒里捡到过一只皮球，视为珍宝，我用路边的积水把这只皮球擦干净之ใ后，忽然有个ฐ同龄小孩站在我面前，他穿着奶白色的西装短裤，小小年纪居然梳了个分头。分头阴着脸说，这个ฐ皮球是他的，并且动手来抢。我使了个ฐ绊，把他摔进水塘之后撒腿就跑，身后传来他的哭嚎声。后来分头认准了我，隔三岔五跟我我屁股后面唠叨，我的皮球我的皮球我的皮球。我返身回去抓他，他就狂奔而去。直到เ有一天我没了耐性，把那个ฐ皮球还给了他，皮球已经破了。我说："ิ皮球还你了，你他妈的别再跟着我了。"分头接过皮球又是一阵嚎哭，我走过去给了他一个ฐ大嘴巴，他居然不嚎了，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我二十岁捡垃圾的时候，开始怀疑，这是我多年前捡皮球、干坏事的报应。
后来厂里的清洁工ื来找我，清洁工说："兄弟，你不能连废纸都给我捡走啊，你再这么เ捡下去，全厂的清洁工ื都该失业了。"ิ
小噘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说："现在给你们读一下工ื厂纪律。"ิ
我会永远记得去报到的那天，也就是安全教育的次日，我站在劳资科的吊扇下。那个吊扇把所有的热风都灌到เ我的脑门上，吹得我晕晕乎乎，好像要升仙一样。这种记忆由于它本身就近似于一个ฐ梦，于是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被我反复磨洗，成为一个锃亮的硬块。
我说："ิ爸爸，你真不容易，搬原料桶那会儿还顺带把我造了出来，辛苦了！"我妈听了，顺ิ手在我脖子后面拍了一巴掌。
我爸爸还真搬过原料é桶。七一年那ว会儿，我还没生，我爸爸当时是技术员，陪我妈去看电å影，陡然看见当时的厂长和一个ฐ女科员，并且就坐在我家二老前面。我听说那ว时候搞男女关系都是在电å影院里，黑擦擦的地方，便于偷偷摸摸，还有人一边看着《红色娘子军》一边手淫的。很不巧，厂长一扭头看见了我爸爸，我爸爸没吱声，带着我妈就溜了。这事情过了也就过了，我爸爸和厂长都仿佛它不存在似的，双方近乎ๆ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半个月以后，我爸爸去仓库领ๆ材料，农药厂的仓库大得很，我爸爸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听见有动静，以为ฦ是耗子，就走过去察看，先是看见了两双鞋，接着看见了一条裙ำ子，接着又看见一个奶罩耷拉在一堆角铁上。再接着，我爸爸看见了厂长和女科员。我爸爸站在他们和一堆衣服之ใ间，觉得这件事就像做梦一样。如果你不想捉奸而偏偏两ä次捉到了奸，就会有类似的幻觉产生，以为自己在做淫梦。可惜，淫梦之ใ后是噩梦，我爸爸被调到了车间里去搬原料桶，六十公斤一桶的原料é，从车间这头滚到เ那ว头，每天得滚上一百多桶，差点把腰给废了。
倒B说："ิ我是管安全教育的，不是管法制教育的。"
安全科干部也端着胳膊和我一起欣赏那张照片。后来他居然问我："你觉得哪种死法比较好？"ิ我一惊，变成了个结巴，话也说不上来。他说，被炸死是很幸福的，被炸死的人，轰的一声就没了，不会感到痛苦。碎片是没有痛苦可言的。被电å死的人就很倒霉，尤其是380伏工业用电，人触电的时候大脑是很清醒的，只是甩不掉那电线，这时候就会知道自己要死了，然后真的就慢慢地死了。电流会使人体处于一种神经抽搐的状态，尸体摆出各种造型，甚至像杂技演员一样反弓起身体，脑แ袋可以从裤ไ裆ด里伸出来。对于一个ฐ即将要死的人，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了。还有被轧掉手的人，那种疼痛会永远留แ在大脑深处，每次看到เ自己的残手，就会起鸡皮疙瘩。还有被硫酸浇在脸上的人，那ว种痛苦，叫做生不如死。
我说，我不进去了，原来的门房老头死掉了，换了新า的门房，不认得我。我就不进去了。这条路没什么เ变化，原先有一个老茶馆，在工ื厂隔壁，现在不见了，变成了化工厂的供销处。其他都没什么เ变化，只是路旁的香樟树长得更茂盛了。到เ了秋天，这一带会有很多黄色的野花，也没有名字，因为ฦ开得太多了，乍ๅ看有一点惊人的美。我抬起头，看到层层管道越过头顶ะ，横跨马路，延伸到เ河边的泵房，这也和从前一样。我站在马路上向厂里眺望，只能看到เ巨大的锅炉房耸立在围墙边，至于其他车间，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我爸爸摇了摇头。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年我还在读初中ณ的时候，我堂哥也是通过我爸的关系，到农药厂去做一个学徒工。不幸我的堂哥最后成了个ฐ黑社会，把车间主任暴打一顿之后扬长而去，被打伤的车间主任跑到我家来评理，他头缠纱布，左ุ臂打着石膏，耳朵上还有被咬伤的痕迹。我爸爸对他的惨状无动于衷，我爸爸当时说："做车间主任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挨打呢？"车间主ว任哭着对我爸爸说："ิ路大全，将来你儿子要是进了农药厂，我就派他去掏大粪。"ิ我爸爸是工程师，和他平级，当然不怕他威胁。但是，这个车间主任后来晋升为副厂长，专管人事和纪律。我爸爸说，要是我去农药厂上班，最终结果，很可能真的去掏大粪，就算我乐่意，我爸爸也丢â不起这个人。
那天我爸爸没跟我废话，他从人造革的皮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几排表格。我爸爸说："把这个填好。"ิ
在这个故事的开始，我模仿杜拉斯的《情人》说：该怎么说呢，那年我才十九岁。或者模仿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说：很多年以后，路小路坐在马路上，想起自己刚ธ进工厂的时候……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那时候我二十岁，生活在一个叫戴城的地方，那里离上海ร很近。九十年代一眨眼就过去了，我的二十岁倒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那些实际的时间与你所经历的时间，像是在两个维度里生的事情。
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ฐ同学，很有机械天赋，立志要当小明家，手工ื劳作课上，我们跟着老师折纸，纸飞机纸青蛙真好看，该同学却做了一个会飞上天的模型滑翔机。老师惊叹于他的天才，就让我们向他学习。这个ฐ小神童说，他六岁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闹钟็拆了，然后又装了上去，闹钟็居然还会走还会叫。我以这神童为ฦ榜样，回到เ家里就想拆闹钟，被我爸爸现，眼明手快一把抢走，救下了那ว台劳苦功高的闹钟，顺便赏了我一记耳光。我爸爸说，这台闹钟็是家里唯一会报时的东西，假如弄坏了，上班迟到扣奖金，所以打我这记耳光并不是为ฦ了闹钟็，而是为ฦ了奖金，这就打得很值得。从此以后，我就彻底和机械绝了缘，后来班上的小神童又组装出了一台收音机，虽然也是呲啦呲啦的，但毕竟是会出声音了。我看着他的收音机，心想，要是把我家的收音机给拆了，就听不到天气预报，我妈晾出去的衣服就会被雨淋湿，这又是挨耳光的事情。这种情形维持到了我十六岁，家里有了电视机和大台钟็，有一天那ว个生了锈的小闹钟再也不肯走了，它锈得就像一个铁饼，我爸爸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记耳光，对我说："小路啊，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研究闹钟็吗？它现在坏掉了，你去拆着玩吧。"我翻了他一个白眼，爸爸，我已经十六岁了，生理卫生课都上过了，我已经到了对人体结构感兴趣的年纪，闹钟就留着您自己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