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逼说："ิ这不稀奇，最牛逼的是拉电å闸。"
我堂哥也打过车间主任，他把一个瘦猴一样的车间主任打成了猪头，还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农药厂的保卫科找我堂哥谈话，他进了保卫科把衣服一脱，露出了胸口的刺青，是一幅哪吒闹海。哪吒三头六臂，脚๐踩风火轮，手提火尖枪，完全临摹上海美术电å影制片厂的那部动画ฑ片。保卫科的人看到เ这个ฐ刺青，没多说什么，放他回家了，过了两天他们把我堂哥给开除了。
关于捡垃圾的种种，我没告诉别人，实在是觉得丢人。我在厂区里转悠的时候，经常看见同一届的学徒工，拎着六个热水瓶笑嘻嘻地从水房出来，健步如飞往班组里跑去。附近的阿姨看见他们，就说："新来的学徒工ื呶，长得真帅。"ิ然后她们又看见了我，冲我喊道："ิ捡垃圾的小学徒，过来！这儿有废报纸！"ิ
我背着竹篓在厂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像农村里捡粪的孩子。由于这是我的第一份差使，起初并不觉得特别悲凉，相反还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现，在所有的燃料é中，废橡胶和煤块是一等品，木柴是二等品，报纸是三等品，等而下之的是破布头碎纸片。我捡破烂的时候，厂里的阿姨会突然叫住我："来！小学徒！来！"我屁颠颠地跑过去，阿姨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把糖塞进自己嘴里，把糖纸扔进了我的背篓里。我就这么เ成了个流动的垃圾箱，谁叫我，我就得跑过去。有一次，一个阿姨在女厕所门口喊我，我瞄了她一眼，没敢过去，怕她把草纸扔在我背篓里。
小噘嘴是一个ฐ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梳着一个马尾辫，她用一个ฐ套套住辫子，于是这根辫子就不是尖尖的马尾巴๒，而是像一根圆溜溜的大红肠，挂在她的脑袋后面。我搞不清这根红肠有什么好看的，但她乐意这样，我也管不着。小噘嘴穿着厂服，不蓝不绿的那种，我注意到厂服上还有一个ฐ字母t，就在她左乳靠上的位置。为什么会有一个t？我反应过来，这是"ิ糖精"ิ的起拼音。我爸的左ุ乳有个n，那ว是"农药"的意思。z是造漆厂，r是乳胶ด厂，l是硫酸厂，都这样。
我再也没去过那一带。
我爸爸说，当时要不是忍气吞声，就该被那ว厂长捏造一个罪名送去劳教啦。当时，一个厂长要整一个ฐ小技术员，易如反掌，只要在他的抽屉里放几块钢๐锭，就能以盗窃罪论处，严重的还能被判ศ成破坏生产罪，劳教都算是轻的，可以直接被送去劳改。我爸爸做了三年的闷葫芦，别人问他哪里得罪了厂长，他就装成是个ฐ白痴一样想不起来了，这才算躲过一劫。一直到拨云见日，那厂长被群众检举，判了徒刑，我爸爸才长叹一声，从白痴又变回了正常人。
我说："你现在说出来。你们厂要是敢把你送去劳教，我就弄死你们厂长。"
我当时还问倒B，展览室里的照片是从哪里搞来的。他说，不知道是哪个ฐ上级部门编的，派到各个工矿企业，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倒B无疑ທ很会用成语，而且都是八个字的成语。我不想当"前事"，成为一张扁平的照ั片，被挂在一个昏暗的展览室里供学徒工参观。我问倒B："这玩艺儿有肖像权吗？"
我说："ิ还好。像那个ฐ什么，抽象画ฑ。"
我和张小尹在桥上闲扯。她问我："你是不是要到厂里去看看啊？"ิ
"你不是农药厂的吗？怎么把我送糖精厂去了？"
我爸爸知道我最爱玩游戏机，经常会到附近游戏房去查岗，游戏房的老板是我哥们，见我爸爸遥遥地过来，就打一个唿哨："小路，你爸来了。"ิ我扔下游戏机就往后门逃。我的自行车总是停在后门，骑上车子回到เ家，迅摊开书本假装复习功课。这些内幕我爸都不知道。
农药厂经常爆炸，有时候是嘭的一声，好像远处放了个炮仗，有时候是轰的一声，窗玻璃抖三抖。通过爆炸的声音可以分析出它的强度，家里听到爆炸，就会打电话过去问。那ว时候只有公用电话，炸声一起，杂货店门口就排满了职工家属，打电话过去问，炸的是哪个车间，死了谁伤了谁。打电话的人会转过头来向大家宣布伤亡情况，一般来说，不太会有人死掉。我也很奇怪，为ฦ什么爆炸没人死掉。我爸爸说，爆炸之前，仪表和阀门会显示ิ出异常反应，人就全逃光了。如果是毫无征兆的爆炸，那就不是农药厂了，那ว是兵工厂。
好吧，就像你的大学时代是在图书馆和网吧里度过的一样，那是二十一世纪初吧，那就是你的青春最香甜最腐烂的年代。我呢，恰好香甜腐烂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ม。我想，带着果子的香味而腐烂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多么明媚，多么鲜艳。
我像她这么เ大的时候，马路上的出租车很少，口袋里的钱也不多，坐出租车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时候和女孩子逛马路，会用一种很温柔的口气说："我们还是走走吧，一起看看月亮。"一走走出五里地去。那ว时候的女孩子也很自觉，没有动不动就坐出租车的，她们通常都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恋爱谈完了，就跳上自行车回家去，也不用我特地送她们。
老牛逼说："那ว你修不好水泵又怎么样呢？会把你辞退吗？"
我说："ิ也不会。"
老牛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所以你还是去帮我看自行车摊吧。"ิ
事隔多年，我想起老牛逼那一身松垮垮的肉，眯着眼睛看水泵的神态，以及他横着走路的样子，我总觉得他像个ฐ哲学家。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个人干了四十年的钳工，揍过车间主任，修过无数台水泵，既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他就会变成一个哲学家。
九二年的时候厂里派了几个干部到钳工ื班来，说是要考我的技术，评职称。钳工的最低级别ี是二级，再往上是四级，最高八级。干部们问老牛逼，你徒弟能考几级？老牛逼说，四级没问题。我当时吓得冷汗直流，他们要是扔一个水泵给我，除了拧螺丝，我再也不会干别的了。结果，干部们扔给我一坨铁ກ块，说把这个铁块锉成一个立方体，就算我通过四级考核了。我拎起铁块，拿起锉刀，挥汗如雨地干了六个小时，把拳头大的一块生铁锉成了方แ不方圆不圆麻将牌一样大的东西，干部们捏着这块东西，问老牛逼："ิ这好像不行吧？"老牛逼说："ิ你说不行？你看歪卵刨出来的铁片，有几根是直的？"ิ干部ຖ听了就说："算了，反正我们厂的钳工也就是拧拧螺丝而已。通过了！"我暗骂那个ฐ干部，操，你早知道拧螺丝就可以，何必让老子锉了六个钟头的铁块呢？
通过了四级考试，我就涨工资了。我曾经对张小尹夸口说，我这辈子也考过四级，不是四级英语，而是四级钳工ื。这当然是个笑话。我的抽屉里还有四级钳工ื证书，贴着我的照片，是厂里一个ฐ业余摄影师拍的，背景是一块红布，我穿着不蓝不绿的工ื作服，头蓬ศ乱，脸色苍白，眼神茫然，一个ฐ门牙嵌在下嘴唇上，好像马上就要拉出去枪毙的样子。这种丑态不能怪我，那王八蛋摄影师实在太业余，我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他快门已๐经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