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摸到山底,再福将被子往地下一甩,瘫坐在上面。桂芝用脚探出一块稍平整的地方,“来,把被子拖过来!”桂芝扯起再福,将被子垫在干枯的水草上,娘仨同时躺了下去。桂芝将另一床被子盖在自己้和伢崽们身上。
“兰子,你手上提的么哩?”桂芝问。
“桂芝!桂芝!刚刚天上飞过的是日本兵的飞机,看样子日本兵真打来哒!”郑郎中ณ一脸恐慌。
桂芝接过大志手中ณ装满回门礼的竹提篮,侧身把桃子和大志让到前面,自己就迫不急待地用手翻动礼物。当她看到垫在篮子下面垫的是一张红彤彤的红纸时,紧张的脸上马上露出喜色,所有困扰她的东西顿时烟消云散。
不一会,桂柏和桂林的婆娘来了,后面跟着女儿宗萍。兰子抱着宗萍进了再福的屋里,她听见小舅妈在开桃子的玩笑。
今天,新女婿要来辞年。郑郎中和桂芝起了一个ฐ大早。
兰子晓得那家王记米店,也晓得那叫王大志家住的位置。她跑到เ米店,只有一个伙计靠在柜台边打盹,她又跑到王大志家门口喊桃子姐。
到了镇上,桃子打发兰子一个人先到姑妈家去等着,她自己单独去买绣花线,这样已经好几回了。
这一夜,俩人是背靠着背、睁着眼睛睡的。
“她爹,你病哒?”桂芝发现郑郎中脸色不对。
桃子早出晚归用心念着书。
桂芝责怪兰子没带好弟弟,兰子感到委屈。
只推几个ฐ圈,谷壳和米粒就“噼呖啪啦”掉在事先放置的大盘箕里。
“哦。”郑郎中晓得大舅佬闲时好打牌,但干田里地里的活是把好手。岳老子脾气臭,岳母心慈,大舅子口袋若是没钱了,他就悄悄地找到老娘:手板心朝上。云秀虽然嫁过来不到半年,多少也晓得一二,背地里难免有些微辞。
就在他正要点鞭炮时,看见亲家母低着头从大门出来,脸上没一点喜色。一看这架势,他一把将鞭炮甩在禾场边水沟里,将肉掼在地上。
郑郎中他爹也是个ฐ郎中,医术不错,只是心事重,抠了点。儿子比老子仗义,读了几年私塾后就跟老子学医做郎中,诊治头痛发热、跌打损伤、虫叮蛇咬之ใ类,他已不在老子之下。加上他为人和善,不论是落雪打霜、深更半夜,只要有人上门来请,就立马起身出门,遇到家境贫寒没钱的,药费也就全免了。所以,在外面,儿子比老子的声誉还略高一筹。
“耀敏书念多了到เ底又如何哒呢?!”郑郎中ณ突然高声冒出这句话,让桂芝一怔!她最怕触及的,还是被自己无意间触及到了。
桂芝这时才真正明白丈夫的苦心,他比自己更爱更疼桃子和兰子。
桂林带回来的信息正如云秀所说的那样,桂芝提出的事情,对方满口应承了。对方说,看女方แ家里的意思如何,如果没什么意见就定在腊月初八订婚。桂芝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再则对方แ答应得如此爽快,自己้再要有其他的说法,倒显得自己小器和不通情理。
桂林对其他的事说的很详细,也很具体,但他没有过多地说起那ว伢子的情况。
郑郎中靠门边坐着,既ຂ像在听,又像是在想别ี的心事,从头到尾没搭一句话。桂芝听桂林说完就到园里摘白菜去了。
桂林没走,他把椅子挪到郑郎中旁边。郑郎中从荷包里掏出烟丝给桂林,自己也卷了一根。桂林从火塘捡起一头燃着的柴棍,凑到郑郎中嘴边:“姐夫,前天荷叶塅的屋场被日本兵烧得一间都不剩,还杀死哒不少人呢!”
郑郎中ณ盯着桂林:“那ว日本兵是为么哩要烧屋杀人呢?”
“听说前几天游击挺进队在荷叶塅打死哒三个日本兵,丢在后山沟里,后来还是被密缉队找到เ的,密缉队的人带日本兵来烧屋杀人的。”桂林说。
说到游击挺进队队,郑郎中自然而然想起大外甥胡天龙。那三个日本兵会不会是天龙带人或他手下的人杀的?他们杀完就跑了,却让这些百姓遭这么เ大的罪?他一时还真弄不清楚,这三个日本兵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郑郎中叹了口气:“杀哒多少人呢?”
“至少有七、八十人,我来时看见那ว口塘里的水都染红了。”桂林的情绪很低沉。
郑郎中和桂林都闷头吸着烟,再没吭声。他们可能同时在想:这事千万莫发生在平塘村啊!
兰子到桃子那里去了二十多天,也没个音讯。桂芝不担心兰子,知道她胆大心细,人又灵泛,她担心的是桃子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
“唉,也不晓得托人捎个信来!”桂芝叨念着。郑郎中听见婆娘口里嘟出的无头无尾的话,对着翘起屁股在锅边炒菜的桂芝说:“要哪个托人捎么哩信呀?”
桂芝直起身子,对郑郎中说:“要不你明天去桃子那里看看?”
“哪有爹爹老往女婿家里跑的?要去你自己去!”郑郎中丢下话出了门。
桂芝火了,搁下锅铲追出去:“我丢得开屋里的事还要你去打鬼呀?我既要喂猪又要喂人,我去哒你和伢崽的三餐饭都混不到嘴里呢!”
郑郎中不想和婆娘吵,这两年所经历的事让他想通了好多,也想他低糜了好多。他现在连话都不愿多说,哪还有精神吵架呢,再说今生的夫妻下世也不一定还能结成伴。
兰子在阶级上晒尿布,见郑郎中走到禾场中ณ央,连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装着两ä只大母鸡的竹篓:“爹爹,你哪么来哒?我还准备明天回去报信的呢!”
“我就不能来呀?”郑郎中瞪了兰子一眼。
“能来,能ม来呢!”兰子笑盈盈地跑进堂屋:“姐,爹爹来哒!”
桃子听到เ兰子的声音,站在房门口迎着郑郎中,她又惊又喜:“爹爹,您老来哒!”
郑郎中也很开心:“呵,呵,你还好吧?”
“好呢!好呢!”桃子脸上笑得像两朵绽放的桃花。桃子端把椅子给爹爹坐,郑郎中赶紧ู上前接住:“我自己来!”
兰子给郑郎中倒了一杯茶,说:“爹爹现在也讲客气哒呢,走累哒吧?”
郑郎中接过茶,一口喝了,将空杯递给兰子:“你这个鬼妹伢,也不回去报个信,害得你姆妈天天在屋里念叨。”他回过头来问桃子:“生的么哩?”
兰子嘴快:“恭喜你做外公的有酒喝呢!”
郑郎中ณ起身到เ床边看着熟睡的外孙女,眼睛露出少有的柔情。他对桃子说:“和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哪天满月呀?”郑郎中问。
“五月十八,还有五天。”桃子说。
桃子的公公听说郑郎中来了,急忙过来打招呼:“亲家爹来哒?稀客,稀客啊!”
郑郎中应承着起身让坐,桃子的公公推辞着:“亲家爹你坐,你坐,我有事忙完哒再来陪你!”说完,他退出屋,准备饭菜。
卫伢崽从外面回来,望着郑郎中。桃子说:“卫伢崽,快叫外公!”卫伢崽怯生生地叫了声“外公!”
郑郎中把卫伢崽抱到腿上坐着,有点不好意思对小外孙说:“外公又冇买么哩东西给你呷,下次补,好啵?”卫伢崽点了点头。
郑郎中看过亲家母,回到桃子房里问桃子:“哪么เ冇看到大志呢?”
桃子一时语塞,心想再瞒也瞒不住,也没必要再瞒了。就说:“大志跟天龙表哥上青茅山哒呢。”
“几时去的?”郑郎中ณ问。
“去了两年多。去年你来时,我冇告诉你,是怕你和姆妈担心。”桃子解释着,怕爹爹责怪自己骗了他,说了假话。
郑郎中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就回了平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