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医生从有空调的采血车里出来，身子萎缩着，瑟瑟抖的跟这个房子里锋利的寒冷对抗着。
但这次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在院长奶奶的身后看见一个眼神惊怯茫然的孩子。只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这让他饶有兴趣。毕竟这里的生活太单调，单调的就像屋子外面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只剩下最基本的维持生的树干---吃饭，睡觉。
蓝田刚住进来的时候，主人出国不久。但诸如墙壁上照ั片，冰箱里的食物，洗漱间的牙刷็等都已没有，被带走。而家无非就是这些细琐美好的东西去且起来的，所以，它看起来毫无生气。蓝田à亦觉得陌生，没有家的感觉。其实，哪里都不是他的家，给与他家的感觉的从来不是孤儿院，不是幸福小区，也不是这所房子。给与他家的感觉的是院长奶奶，和林木森。他觉得呆在他们身边哪里都温暖。
1o点，蓝田起床，给自己认认真真的做了绿豆薄荷粥，炒西芹，牛肉土豆泥。很简单的家常菜，都是自己喜欢的。这个ฐ打架的，慵懒的少年，却懂得对自己好，做得一手好菜。这是不需要太努力就可以获得的温暖安抚。
蓝田安安静静的吃完饭，算作午餐，也是次早餐。
穿蓝白格子的衬衫，七分裤，换了一双人字拖鞋。细长特意凌乱的头。接近眼角的眉骨光滑圆润，眉角微扬，倔强飘逸。
蓝田去钱多的摄影室帮忙，现在，他已基本学会了摄影技巧，会帮钱多给顾客拍一些照片。而他自己出去拍摄的那ว些照片，都是用胶卷相机。数码相机总是让他觉得太理性，而胶卷相机有种忧伤的感性。回来，到钱多的暗室，看着那些被自己扑捉住的像萤火一样细若明亮的美好在药水里逐渐显影，像一种降生。
因为是假期，有很多过来过来旅游的人。透过茶色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高大英俊的英国人或者美国人带着恋人悠闲走过，也有黝黑壮硕的非洲人，而女孩子多天真率直。这些不同环境成长的人总是有不同的表情和处世方式以及情感。这些蓝田从窗子里望出去便有三分了然。韩国人往往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场面温馨热闹，长相亦多干净明媚。英国人多成双成对，悠闲自在，长相多深邃优美，但亦有些方面非常自私，享乐主ว义一向是有些自我的。日本人多一个人，自立自强，表情阴郁๗忧伤，当然，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蓝田一边做事，一边看着路上匆匆而过的人。时日不觉是下午。
林木森站在当归的火车站出站口，新奇的打量这个靠海ร的湿润城市。漫无目的的朝市中心的方向走去，东张西望的样子。
这样的男孩子很像一株临风而立的植物，安静带着摇晃的活泼，翠眉黑的的漂亮少年。
当他走到全身无力的时候，恶狠狠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熟练的拨了一个号码。小说里那些个偶遇都是假的，他走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เ蓝田。
蓝田看到林木森站在合欢树下的阴影里，亦如一棵合欢。即挺拔又美好。
蓝ณ田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口。像很多人拥挤着奔向一个狭窄的路口，那ว些话语拥挤的变形，生痛的卡在喉咙里，像一根鱼刺。
二
12岁的新年，是初到幸福小区的蓝ณ田à最丰盛的一个节日。他被白蔷和林墨带去游乐场。颜色斑斓的旋๙转木马，高大圆满的摩天轮，崎岖美好的滑梯。那天，林木森穿火红色的羽绒外套，白色的针ฤ织帽，像一个小梅花鹿。
那天，白蔷心情也很好。她带蓝田坐摩天轮，因为ฦ林木森的心脏不好的缘故，站在下面。蓝田看着林木森，坚持不去。林木森不停的撺掇。林木森小小的心里觉得自己不能玩的，蓝田à帮他去玩也是一样的。
蓝田在飞旋转的摩天轮里，忽上忽下，一阵一阵的几乎晕厥的幸福让他禁不住地尖叫起来。那个时刻，这个沉默的孩子出高亢尖锐的幸福叫声，林木森站在地上像仰望一只飞鸟一样看着张开双臂的蓝田，大笑起来。相互叫着对方แ的名字。
晚上，他们参加了小区里为孩子举行的聚会。蓝田和林木森穿着宫廷小西装在孩子们中间像小鱼一样盲目而快乐่的穿梭着。
陶瓷娃娃一样的林木森不停的咯咯笑着，很容易跟小伙伴浑成一团，蓝田沉默微笑着跟在林木森后面。看着这些温暖柔软的孩子们，他们衣食无忧，乖巧有教养，想着孤儿院的人事，微微的伤感。林木森会不停的跟别人介绍，这是我的弟弟，我弟弟，哈哈。蓝田会不断ษ小声抗议，我比你大一岁。
白蔷打算给蓝ณ田改一个名字，林墨看着白蔷，过了很久ื，幽幽的说了句，算了吧，改了名字又怎么样呢。是的，领ๆ养孩子是越小越好的，像蓝田à这样早ຉ熟聪慧的孩子早已有了枝繁叶茂的记忆。
只是12月5日，蓝田à生日的时候，许愿要蓝ณ田做哥哥，并不断哭闹。白蔷便决定收养蓝田à，不怕他不和自己一心的，她不是农村老太太，需要养老。
林墨总对这个孩子莫名讨厌，仿佛对自己有说不明道不清的某种威แ胁。
白蔷是经常做生意，不回家的。林墨常常喜欢喝酒，白蔷的爸爸是市长，自己้的事业亦不比她成功，在一家银行做事，亦是百强帮他找的一份工作。林墨在家里自有一种压抑和自卑。在他喝醉之后，便会大声呵斥蓝ณ田，甚至打骂他来出气。那时，林木森被司机带去少年宫学习钢๐琴。当他回来，蓝田也不跟他讲。白蔷待他总有些生疏，蓝田à更不跟她提起。
当你接受太阳的时候，也要接受它制造出的阴影。蓝田甚至对林墨的打骂并无怨恨，认为是接受他的表现。他不去打骂林木森的家庭医生，不去打骂做饭的张妈，和开车的司机，林墨对他们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因为他们不是亲人。蓝田à这样绝望而乐观的安慰自己้。
在孤儿院隔壁的幽深弄堂里，整天可以听到เ女人大着嗓门呼唤着不知在那ว里玩的孩子回家吃饭，男人提着扫把追着鬼哭狼嚎的男孩子打，一边粗声骂。这些粗糙潦草的画面让蓝ณ天无限憧憬ä，现在，醉酒的林墨多像一个粗糙市井的父亲。而能有两个大人叫他们爸爸妈妈，并跟他们围着一张桌子一起吃饭一度成为蓝ณ田的梦想。虽然他没这样叫过林墨和白蔷，但他内心觉得丰盛甜美。
而林木森真的像一个天使，带给自己无限欢乐。蓝田à觉得他们像两棵纠缠的藤蔓，而林木森那么用力的扯着自己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只有定期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林木森才会变得沉默，有单薄颤抖的眼神。蓝田à每天要喝大碗的中药，身上中年弥漫着隐约的草药香，几年后，生活在当归城的蓝田à无数次觉得当归城的味道像极了林木森的味道，安静又不招人讨厌的招摇。当林木森闭紧双眼，眉头紧ู锁的喝下黑乎乎味道浓烈的中药的时候，蓝田à的心像一块布匹被锋利ำ的刀刃迅的划过，出细弱尖利的裂ฐ帛声。
据说，金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所以它即使在小小的鱼缸里也没有被束缚的忧伤，刚刚游走过的地方便忘记了，然后重新新奇的重复走过。永远快乐่的在鱼缸里游乐่，无比自由。林木森像极了这样的金鱼。
白天，林墨，白蔷会去上班。以前，林木森练琴空闲的时间，会一个人呆在家里，守着一大堆昂贵的玩具寂寞的玩耍，看书架上林林总总的童话书。
现在，林木森纠缠管家出去玩，因为ฦ多了一个蓝ณ田帮忙。管家亦心疼喜欢这个孩子，觉得他们两个出去也安全。便让他们在爸爸妈妈下班之ใ前赶回来，两个孩子想冲出笼子的鸟，快乐่的晕头转向。
穿过华丽的小区，后面是一座平缓的山，有结冰的湖和枯萎了依然挺立的芦苇。有落雪的疏落的光秃枝丫上，有大群大群的麻雀和一掠而过的喜鹊。雪地上有凌乱娇小的脚印，是很多的野猫。林木森和蓝田非常喜欢这些无论什么时候都表现的无比优雅的猫，它们饥肠辘辘也不会像别的动物那ว样上窜下跳，它们有条不紊的寻找食物，把它们的难过，落魄向隐藏它们的粪便一样隐藏起来。
他们常常把吃剩下的面包，鱼肉带给他们。慢慢的这一群猫对这两个ฐ孩子熟悉起来，不再躲避他们。每次，他们来，都有猫在他们周围打转。两个小家伙兴奋的奔跑，只有那ว么大的年纪才可以拥有的碌碌无为ฦ的幸福。
三
开学的时候，蓝ณ田跟林木森一起进了小学四年级。
班主任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中ณ年男人，他努力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但像一个蹩脚的演员，是《小红帽》里的大灰狼。看来，证明相由心生，不是完全错误的。
蓝ณ田记得，夏天的时候，小学的漂亮校园里，会有大簇大簇的木槿花。不晓得孩子们怎么盛行去吃木槿花，花瓣粘稠微甜，让孩子们无比新า奇，这比吃香蕉葡萄好玩的多了。林木森往往摘来三四朵，花朵艳丽ษ美好，送给蓝田，呐，你吃。自己้津津有味的吃起手里仅剩的一朵。蓝田会笑着骂他疯子，林木森嘻嘻哈哈的说，我就是疯子阿，蜜蜂的蜂。两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ณ，哈哈。这个满脸麻子的班主任把吃花瓣的孩子排在讲台上，没有打，也没有骂。对他们讲，吃一朵花，两ä块钱。那时候，小孩子，都对老师无比崇拜，如日本武士，对天皇一样。孩子们都无比委屈又老老实实的掏出自己้的零花钱，这个ฐ满脸麻子的班主任会坐在讲台上数孩子们的零花钱，放进自己的口袋。临到เ林木森的时候，他很明显的撒谎了，他对老师讲，我只摘了半朵。班主任愣了半天，那你交一元。从讲台下来的林木森的白衬衫后背上印下黑板上的粉红色小猪，是上节课漂亮的美术老师画的粉笔画ฑ，非常滑稽可爱。还因为自己้的小聪明无比自豪，对蓝田讲，下课我们去吃草莓冰激凌。
现在，这个中年男人站在他的身边让他做介绍，他无助的看着坐在下面的林木森，林木森认真的鼓励的看着他。
当他用带着乡土的普通话介绍的时候，那个班主ว任跟别的孩子一样出不怀好意的笑，他笑着说，哈哈，你叫蓝田à是吧，好了，你下去吧，然后，他无比沮丧的坐到เ林木森身边。蓝田从这个时候开始就特别讨厌这班主任，那ว次私自收钱，蓝ณ田去告诉了校长，满脸麻子的班主任被撤销掉班主ว任的职务，这当然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蓝ณ田，虽然在孤儿院粗略的学习过。但他依然跟不上他们，成绩非常糟糕。他不会说林木森那ว样老听的微微拖长了尾音的普通话，连他的语气都是硬邦ะ邦的，像是无比生气的孩子，让很多女孩子不敢跟他讲话。
他听不懂数学复杂麻烦的公式，唱好听的儿童歌。他觉得自己้很孤独，孤独这样的字眼从一个1้2岁的孩子的头脑แ里冒出来，该是多么庞大绝望的衍生出来的啊。
那次，在美术课。孩子们都用蜡笔，水彩笔画自由画。蓝ณ田用灰颜色的调子画ฑ了一幅蜡笔画：一个小人鱼微笑着躺在海豚的身边，有微微闪光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落到忧伤的水里。绵延的尾鳍和金黄的头像花朵和流水一样围绕着小海豚，小海ร豚很安静的熟睡，她那像水仙花一样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在小海ร豚闭着的眼睛上。这个ฐ孩子有长长的金黄的头，像黑珍珠一样明亮美好的眼睛，和几乎透明的鱼的尾巴๒。是林木森自己异想的一个童话故事：她是深海的小人鱼，为了寻找为自己้流泪的爱情，流落人间，但她必须常常浸泡在水里。后来不小心被人抓住，一个ฐ粗心大意但富贵的海洋馆太太买回去养在鱼缸里，在另一个极大的鱼缸里有一个ฐ小海ร豚，他们相爱了，隔着两ä层玻璃相望，最后她付出各种代价终于跟小海豚在一个ฐ鱼缸里了。他们快活的游来游去，一天之后死在小海豚身边，因为海ร豚的鱼缸里是淡水，而她喜欢海水，最后，她看着小海ร豚终于有了眼泪，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但他还是睁着眼睛，恋恋不舍的看着小海豚死去。
画在粗糙的纸张反面上，蜡笔一小片一小片的颗粒状颜料é小米苞皮样的倔强而绝望的依附在纸张上摇摇欲坠。老师看着这幅涂ิ鸦，像大雨里沉闷的天气，喘不过气，又让人禁不住想起雨后天晴的带着泥土味道的清新空气。
那张画被老师放在班级后面的小橱窗里，只有好的画才可以被放进去，这样微弱的细小的赞扬被孩子们吵闹一翻，便很快遗忘。但之于蓝田à这是他寂寥空洞生活里打开的一扇窗，有无限风景渐次洞开与他。
它让心气高傲的蓝田à明白有些事情是自己无能ม为力的，而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
晚上，蓝田à找出林木森以前用过的课本和资料é，从一年级开始仔细的补课。遇到เ不懂得，会认证记录下来，明天拿给林木森或者老师。其实，很多东西便如同鸡蛋，你打开了它的壳，会现它并没有你想的那ว么坚不可摧。晚上，蓝ณ田戴着耳机听广播，新า闻台，音乐่节目台，一遍遍的跟着纠正自己的音。成绩提高很快，亦能说标准的普通话。
林木森知道蓝田不会开口向白蔷讲他要学画ฑ，便告诉白蔷，自己要学画画。白蔷给他找了落海很有名气的教授。每天周末，蓝田à跟林木森坐21้路到城市的那ว一边到教授的画室学绘画。蓝田坐在公交车上，无不兴奋，终于可以不做家里的车。
到画ฑ室的时候，林木森在门口站定。林木森把画ฑ具一股脑推给蓝田à，你进去画吧，其实我不喜欢画画的。蓝ณ田觉得无话可说，蓝ณ田看着这个ฐ比自己小一岁却倔强的叫自己้弟弟的漂亮男孩，觉得泪湿。蓝田à明白白蔷只交了一个名额的学费。
当他出来的时候，蓝田à把钢琴的黑白琴键画在纸上，然后贴在墙上，在那里用指头虚弹。初ม春的暮色，料峭的风吹过林木森的肩，可以看见他冻的微微颤抖的身体，蓝ณ田默默过去从背后抱住林木森无声哭泣起来，林木森很夸张得大叫，哎呀，快看快看，我弟弟哭了阿。人们都回过头看过来，蓝ณ田à窘迫的把画ฑ板拍过去作势要打的样子，终究没有落下去。林木森用手指指胸前白棉布的外套上被蓝田抱住时留แ下的铅笔灰，很愤怒的样子，然后，两ä个人笑起来。
跟你笑过的人很多，但你很快会忘记他们；跟你哭过的人很少，但你会一只记得他们，而林木森之于蓝ณ田，是那个让他温暖的想哭，却一直跟他傻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