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从1937年9๗月开始的。
那一年秋天古城的庄稼出奇地好，城外的田à野上红高粱穗子像女人们的红脸膛一样喜人，结实而又粗壮的玉米秆子上挂满了棒子。
城里仍然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钟鼓楼下喝茶的、遛鸟的、卖瓜子糖葫芦的喧闹起一片嘈杂。几个ฐ女师的学生在鼓楼洞下声嘶力竭地呐喊：抗日！抗日！
悦来客栈里的几个闲客说着闲话。
一个ฐ商人模样的说，“听说小鬼子已经占领了天津卫！”
墙角落里一个ฐ声音，“天津卫在什么地方？天津卫离古城远着呢，那ว年我去天津卫送货，赶着毛驴走了两ä三个月呢！”于是悦来客栈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小鬼子远着呢，古城的人们悠闲而又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好年景的到เ来。
悦来客栈的旁边就是亨通药铺，药铺掌柜程金锁可没有这么悠闲。天津卫那边的客商传过话来，小鬼子毒得很，天津卫已๐血流成河，小鬼子会很快打过来的，赶快逃吧！
程金锁吸口烟眯缝起眼，天津卫的消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再怎么着也得让老百姓活吧，活就要生病，生病就要抓药，亨通药铺哪能说关就关了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夫人和小姐送到南山亲戚那ว里吧。
想到这里，程金锁朝屋外喊，“小二！小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应声而入。程金锁说，“小二，到南门上租头骡子，过几天就送夫人和小姐去南山吧。”小二应一声退出去，程金锁想起什么又喊住小二，“遇到夫人和小姐赶快让她们回来！”小姐在女师上学，夫人去学校找小姐，兵荒马乱ກ的还上什么学哟！小二一溜烟跑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着，坏消息一个接一个ฐ传来。
古城的人们失去了耐心，城南的土路上涌出不少逃难的人。城外的农人们抓紧收割粮食，再过几天就好了，玉米粒还有些嫩，高粱穗子下面还泛着青色，但谁也不敢再等了，割吧，割回去就踏实了。城里的大街上冷清了许多，已能听到เ远处的炮声了。
古城的上空飘浮着一层淡淡的忧虑和不安。
亨通药铺内程金锁正和女儿生着闷气。门外小二已把骡子收拾停当，程金锁吧吧抽着烟。小鬼子眼看就要打过来了，小祖宗却说什么เ也不走。
“要走一起走。”亭亭说。“亭儿，听你爹的话，和娘赶快走吧！”程夫人摸着女儿的头。“我不走，我不走！”亭亭赌气地甩开母亲的手。“还反了你啦！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程金锁的话让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和女儿说过话。
程夫人埋怨地看一眼老头子，“吓死人了！你不能好好和孩子说么？”“这是什么เ时候了，还要娇惯她？”亭亭的泪哗地流下来了，在她的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大声呵斥ม自己。“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亭亭捂住脸摔门出去。
程夫人追出来，“亭儿——亭儿——”小二牵着骡子去追夫人。程金锁忙喊，“小二，照顾好夫人小姐——”小二的身影很快没入南逃的人流中。
天阴沉沉的，程金锁等到เ看不见小二了才返回去。不一会儿，外面起了风，程金锁放下烟袋出来上铺板，恰好商会会长李益亭坐着马车过来，“程老板，小伙计哪去了？怎么เ自己้干起来了？”李益亭勒住马车看着程金锁。
程金锁上好铺板反过脸，“哟，是李会长。怎么李会长也要走么？”“走什么走！日本人又不是狼，见人就咬！”风掀起马车上的帘ຈ子，车里面的女人呸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子。
程金锁听说李会长又讨得一房太太，“哟，这是李会长的新า夫人吧？”“来，水仙，见过程老板。”叫水仙的女人不情愿地嘟囔一句，“程老板好。”“李会长好眼力！啥时喝李会长的喜酒哟——”车里的女人不耐烦地跺脚๐，李益亭喊声驾，马车得得向前走去，“请帖会给程老板送去的，程老板一定来哟——”
下午时分风越来越大。城外的庄稼成片铺倒，鼓楼ä上的青天白日旗杆当中ณ折断，亨通药铺外的幌子也挣扎着被风撕去。程金锁躲在窗后面十分惊恐地看着这场怪戾的大风，然而让程金锁更加惶恐的是，风沙刚过乌云便漫天而来，接着便是震得窗户纸颤的雷鸣，没多一会儿便下起了盆倾似的大雨。
这场大雨一直在程金锁心中ณ下了六十多年，以至今天当程金锁回想到当年那场大雨时仍然感叹不已。大雨整整下了一个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雨突然停住，整个古城从轰轰隆隆的暴风雨中ณ挺立出来。
那ว一夜古城的许多人难以入眠。农人们正在心疼地里那ว些遭到暴风雨袭击的粮食，更多的古城人则是在为ฦ明天忧虑，小鬼子很快会打过来了，将来该怎么生活呢？
亨通药铺内一片狼藉，程金锁也一直没有合眼。今天早上刚打走夫人和小姐，没想到下午竟下了那ว么一场大雨，夫人和小姐淋着了么？唉唉，迟走一天就好了。女儿是赌气走的，女儿会理解他吗？女儿的气该消เ了吧？或许下雨前夫人和小姐已到了亲戚家里了。小鬼子打过来后会烧他的店么？女儿今后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程金锁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问题。火星一明一灭，屋内乌烟瘴气。
那ว天李益亭也没有睡着，当时他正搂着水仙，这是他的新า娇。世道就要变了，李益亭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国民党怎么เ样？小日本又怎么样？谁也离不开维护他们的人。只要操作得当，古城还不是我李益亭的古城！
李益亭的小眼珠子眯成一条缝，水仙的胖胳ฑ膊绕在李益亭的脖子上，李益亭的光脑门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此时在古城南面的山梁上，有一匹巨เ大的白狼悄没声地出现在山脊上。这是一匹十分罕见的狼，狼毛雪一样惨白，眼睛在月光下闪着鬼一样的磷光。白狼顶着夜风蹲坐在那里，它默默地俯瞰着雨后狼藉的古城，突然昂长嚎，声音凄厉地划ฐ破寂静的夜空。
程金锁听到เ了那声狼嚎。这是一声让人终生难忘的嚎声，在战争即将来临的那个ฐ夜晚，古城的人们被这声不祥的狼嚎搅得更加恐惧不安了。
窗子刚刚白的时候，天上嗡嗡传来飞机的声音，程金锁站在院中仰起脖子向上看。东北角上出现两个ฐ小黑点，慢慢地小黑点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声音由á弱渐强，窗户纸也震得哗哗作响。
飞机！街上有人喊。飞机在上空盘旋๙几圈，一个俯冲蜻蜓点水似的擦着鼓楼的屋脊飞上去，接着城南角出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火光中几个人纸似的蹦在半空。大火呼地烧起来，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东洋鬼子打进来啦！”“国军顶ะ不住啦！”各种消息风一样四处乱ກ窜。
程金锁正着急地在大厅里乱转。夫人和小姐该到了吧？小二怎么还没有回来？这时门哐地撞开，小二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到了！老板。”程金锁悬着的心掉到เ肚子里。
古城位于平太线上，北面是巍峨的恒山余脉ำ，南面是连绵的太行山麓，东通北平，西达太原，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ใ地。日寇占领平津后正气势汹汹地向古城扑来，城南的大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
远处隆隆地传来汽车马达的轰鸣，大街上没有一个人，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大队日军越来越近，尘土遮天盖地扑来。子弹呼啸着从城头掠过，骑着高头大马的日军出现在视线中，日军的机关枪也响起来。
程金锁躲在门后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枪炮声，他的身子不由á自主ว地在打颤。街上杂杂沓沓响起脚步声，日军端着刺刀冲进古城，砸门声、女人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后面的日军仍源源不断地开进古城。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多田à联队长按住坐骑注视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城池，冷峻的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一丝微笑。多田的旁边是野藤、吉田、白野等一大群日军军官。
这时李益亭正站在门口张望着，他手里举着一面用床单赶制出来的特大太阳旗，像个刚入洞房的小媳妇似的既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那ว美好时刻的到来。
街中央响起了婉转的《君之代》歌声，日军的太阳旗冉冉升上鼓楼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