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父亲的马蹄声离开得远了些,薛楚妍忙忙地低下头,探手去摸那本忙乱间扔下的诗集。然后,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书不见了。居然…๙…居然掉出轿子外了么?
轿帘ຈ被揭起,骑马随行的父亲探头进来,看见小女儿温雅的仪态,赞赏地点了点头。甘露之变后,王室衰微,宦官把持朝政,政令废弛已久,各位节度使坐镇各方、手握大权。淮南节度使薛昭义,在江浙两ä地来说俨然是一方霸主。虽然如此,但他最可夸耀的却是这个女儿&mdaທsh;—德容言工无不出类拔萃,天性纯孝柔和,见过的人无不交口夸赞。明年太子加冠,女儿也到了及笄之年,选妃之事,也早在他的打算之内了。
“又是风神会的人?”华璎又皱了皱眉头。这些天来,天天听说风神会的人要来对白云宫不利,宫里上下个ฐ个如临大敌。然而,半途跟着师父出家修道的她,却不知道这个小小世外道观和那个江湖中神秘组织的恩怨由á何而来。
临ภ窗的女子年方韶龄,明眸皓齿,然而却穿着道家的长袍,一袭素衣一尘不染,漆黑的长发绾于玉冠内。她素手执笔,举止恬静从容,有旷然的林下之风。她对着暮山秋景出了一会儿神,方才想要把这首《春雨》继续写下去,却听到เ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华清点点头,眼色却越发的沉郁:“是啊&ุhellip;…我也很惊讶。师父竟然什么都没说!以师父的性格,你觉得她会不追究么?”
华璎的心更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耳边就听见大师姐轻轻说了一句:“师父她今天…๙…吩咐五师妹到碧城山千丈崖上,去采解忧花来。”
她心里一惊,陡地冰冷彻底。解忧花?白云宫所有丹ล药里面需要解忧花的,只有洗尘缘!
“天心阁的丹房里,好久没有炼制ๆ‘๙洗尘缘&ุrsquo;了罢?如今用到,只怕要赶着现制了。”她还没有想到那个令人恐惧的药物名字,华清师姐却淡淡地说了下去。
“不会吧?师父、师父要我…๙…”有些震惊的,华璎脱口问。
华清的脸色也是冷冷的,眼睛里面的光芒闪烁不定,她回头望着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原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高高在上,俯视着空旷大殿中这两个年轻的女冠。
华清叹息了一声:“你资质那么高,师父断断不舍像以前对付四师妹那样废了你武功赶你下山&ุmdash;&ุmdash;她今日还说要传你天心秘诀,这在本门向来是不传之秘。师父这样的脾气,有这样的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起今日师父流露出的倾囊传授的意识,对照如今大师姐的分析,华璎脸色渐渐苍白,冷气一丝丝的从心底溢出。洗尘缘……洗尘缘!
赠卿一杯无情泪,洗尽尘缘入九霄。凡是道心坚决的人,在白云宫出家修道前,都可以请求服用洗尘缘,一杯入喉,尘缘尽忘,不复再有恩怨纠缠。但是每次动用洗尘缘,都需入门的子弟自愿提出。
可是……可是师父如今,居然有了逼她服用洗尘缘了断前尘的心思么?华璎有些惊惧地握紧ู了手中ณ的书卷,脸色苍白得透明。
看着她的神色,华清微微叹了口气:“洗尘缘炼制至少要七天,你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๙&mdaທsh;๙如果不愿意放下一切,那么,趁着师父没有逼迫你,赶紧走吧!如果…&ุhellip;可以的话,你不想再去找卫二公子么?”华清低了眉,又道“经过昨天的事情,我想&mdaທsh;๙—如果能做的到เ,我不想让二师妹你再遇上这样的事情。”
“‘๙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华璎心中ณ微微一惊,心中不知有什么样的猜测掠过。她望向殿中长明灯下仙风道骨的三清神像,轻轻地说:“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吧?”
已经是半夜了,碧城山上到เ处是点点的碧色,那是满山的磷火。这是阴气很重的山,层层叠叠的坟岗,一到夜来便是漫山飘飘渺渺的碧色鬼火。“碧城”两个字,还倒是贴切得很。
“看这里——๙”在后山千丈崖附近的悟真洞中,华清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悟真洞是白云宫弟子们犯了门规后,贬来静坐反思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更不用说是半夜。
外面有野鸟夜唳,华璎心里一惊,在火光明灭之间看见了洞壁上斧凿的痕迹。“什么都没有呀。”看着那些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刻痕,华璎诧然的说。她不知道大师姐半夜偷偷地拉她来这里,是要给她看什么。
“上面的字,只怕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๙…哪怕是亲手将那些字刻上去的人。”华清将火折凑近洞壁,手指抚摩着那已经有些长上青苔的刻痕,有些感慨“十五年前某一个深秋,白云宫也有一个女弟子因为动了凡心、被贬到此处禁闭,她的师父限令她在日出前想通,自愿去放弃所有尘缘,不然,便要强行让她喝下洗尘缘。”
“啊?”华璎微微一怔,不自禁地脱口低呼“她、她的师父……๙也这般强人所难么?”
“白云宫里面的规矩本来就严…๙…历任的宫主,从来没有一个好脾ຆ气的。”华清的手抚摩着石壁,眼睛里面却有遥远的叹息“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么,她便是在这里静思了一夜么เ?”在火折一明一灭的光中,华璎的眼色陡然也黯淡起来“她最后是怎么决定的?”
华清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这个女弟子和现在的你有一点相似,她的资质也很好,可以说白云宫近一百年来只有她能在三十岁以前就将白云千幻剑法真正练成……但是和你不一样,她那时候依然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ฐ男子,其实根本不用想什么,她绝对不会和情郎分开的。”
火折映照着石壁,上面的痕迹过了十多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凿之间的凌厉。
“她的师父硬生生地将她关入悟真洞里,说如果她想不通,等天明了就要逼她喝洗尘缘。她费尽了力气,也无法打开洞门出去。”华清的眼神幽幽的,这个ฐ年轻的女冠,居然知道这样隐秘的过去“眼看长夜就要过去,师父就要拿着药过来,她疯了一样在石壁上到处刻๑下情郎的名字,生怕自己真的会忘掉,她想记住他啊!”
“但是…&ุhellip;最后还是被凿掉了么?”陡然间华璎明白过来,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些平整的印痕,她眼睛便是一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慨,让她几乎掉下泪来。
还是没了……什么เ都没了……那样用尽了毕生爱恋写下来的名字,仿佛写在沙滩上一般,操水来去之间,宛如从未发生。
“是啊。师父一进来,看见她这般不顾一切的势头,知道怎么劝也是无用,当即就制住了她,逼着她喝下那ว药去!”华清轻轻说着,声音渐渐由á波澜不惊变得尖锐凌厉,仿佛感染了当时那样疯狂惨厉的气氛。
“那个ฐ女弟子不肯喝,拼命地挣扎,甚至拔剑对着师父动起手来…๙…๙然而,她还不是师父的对手。她师父将她击倒在地,将药给她灌下去,然后在等着药力发作的间隙里,开始冷漠地一处处削去壁上刻๑着的名字&ุmdaທsh;๙—她必须忘记!必须ี忘记!
“最后知道无望,在陷入药力发挥的恍惚中ณ时,那个女弟子忽然抓着剑锋回过手来,用剑划ฐ破了自己肩上的肌肤,将名字刻在自己้的身上&ุhellip;๙…她要记住他,她宁死都不要忘记!”华清的手用力地抓着那些刻痕,几乎将纤细的手指折断在石壁上,她的声音渐渐高了上去,犹如乌鹊夜啼。
“后来呢?”仿佛听着的,是自己้的未来,华璎手心沁出了冷汗,怯生生地问了一句—&mdaທsh;生怕听见的是不好的结局。
“很惨。”华清的回答却是简短的,仿佛需要平定一下心中的振荡。然而那样一句简短的概括,却让华璎的心蓦ย地沉到了万丈深渊,心中ณ一片冰冷。那般惨厉的故事……十多年前发生在这个寂静冷僻的石窟里。恍惚间,夜风中她似乎ๆ听到了当年那个女弟子绝望的哭声和喊声,幽幽远远。那是一个被硬生生扼杀的灵魂,依旧在不甘心地呐喊。
&ุmdaທsh;—如果她不从,静冥师父会不会如此对自己?
沉静了一会儿,华清继续说了下去,终于不再情绪动荡,然而声音却带了些萧瑟悲凉:“那个女弟子没有能ม按照原定计划下山去找那个恋人。几天不见她的消息,那个男ç子便自己找上了白云宫。然而,没想开门出来的便是她……”
“她,她真的不记得他了么?”想像着再见陌路的场面,没来由á的一阵寒颤,华璎轻轻问。
“不记得了。洗尘缘那样的药力…&ุhellip;๙”华清摇摇头,火折子已๐经快要燃尽了,她晃晃手腕,让最后那一点烧完,叹了口气。
“她的情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不可思议&mdaທsh;—只是几天不见,她便变得如此冷若冰霜。他无论怎么เ说,她都只当他是个疯子。纠缠不清之间,惊动了白云宫里面的人,师父出来看见了,就沉下了脸,要她将这个人赶走。那个ฐ女弟子就这样和昔日的情郎动起手来。”
说到เ这里,火折子已经灭了,石洞中刹那间一片黑暗。而大师姐的声音,依旧在黑暗中缓缓响起,冰冷如水:“她啊……招招无情,不带一丝留แ恋。不知道是因为她剑法真的大成了,还是最后关头那ว个男子下不了杀手—๙—๙反正到最后,她一剑刺穿了昔日情郎的胸口。”
“啊?!”终于忍不住,华璎脱口惊呼了一声,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声音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惧怕的感觉……即使是在这个偏僻阴冷的石洞中,听到这样的事情,未必能让她感到从心底漫出的寒意。
“也幸亏那ว个人武艺高绝,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没有毙命&mdaທsh;—只是抱恨而去,从此心灰意冷,有为之年而绝迹于江湖。”大师姐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方道“就是到了如今,每一年伤势便要复发一次,这折磨只怕是要至死方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和惋惜,与她的年纪大不相合。华璎想,大师姐恐怕也经历过不少事情吧?这里每个人,都是安安静静地各自修心养性,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清静安闲,然而内心里多深才能见底,却是无可猜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