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宜接过剃刀，打理他的光头，一边讲起练习的经过。
乔๒抱着臂，用了端坐的姿势，稳稳浮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
她的初来乍到太过明显，帕昆热情地放下扫把，问她是否在找住处，并说附近几家尚未开张，可以带她去海ร滩另一端看看。苏安宜从店面下楼梯到沙滩上，瞥见旁้边的宣传板，写着“环岛浮ด潜一日游”便问：“包括青叶丸ฤ么？”
“韩国人？”
码头上风凉，苏安宜买了一条色泽绚丽ษ的棉布纱笼，当作披肩将自己裹起来，又买了一瓶矿泉水。乘船途中下起小雨，因船速太快，打在脸上如同子弹。不知是否因为ฦ天色阴霾，大海只是沉静的灰蓝，全然没有图片中琉璃一样深浅不一、诱人心魄的蓝绿色。
沈天恩虽然水性极好，但是背上气瓶下到海ร里，比的并非泳技，而是浮力控制。潜水员身上的浮力控制装ณ置如同一件救生衣，可以通过与气瓶连接的气阀控制ๆ充放气，同时腰间有系着铅块的配重带，除保证潜水员顺利下潜外，还可在紧急时迅速丢â弃，保证有足够浮力回到水面。
苏安宜难免会设想，如果在水下，有人从自己身后关了气阀，又拉住她的脚踝，那她断然是无力挣脱的，待到肺里剩余的空气耗光，缺氧的情况下，不仅心肺紊乱ກ，4到เ6分钟之内，便会对大脑造成无可逆转的伤害。纵使水性再好，面对人高马大的男子，她也无力还手。
她无法对抗，沈天恩也不可能ม。
一旦失去反抗能ม力，将气囊放空，在配重的拖曳下，人会越来越快地坠入深海，永不见天日。
她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忍不住将沈天恩和大哥代入这假设。这样一来，沈天恩的下落不明，许宗扬的三缄其口，沈天望的义愤填膺，似乎ๆ就都有了名正言顺的解释。
苏安宜摇头，如果这是真相，未免太过阴郁๗惨烈。
但事发后，青叶丸附近海流突变，力量巨เ大，竟然将钢๐筋铁ກ骨的残骸带到海底峭壁的边缘。那一带海ร下地形复杂，水流激荡，时间和方向极难预测。再想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难于大海捞针。
乔把脚蹼抛到她面前：“做好准备。”
苏安宜回过神，穿好装备，看他整理种种器材，便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
他也不作声，拿出系着长绳的金属勾，将另一端绳尾的搭扣系在她腰间：“无论任何情况，跟住我。”
二人在八号岛附近下水，海面风高浪急，下潜十余米后便平静得多。身下不远处的海ร水闪闪发亮，影像虚实不定，像夏日柏油路面上蒸腾的热气，乔๒拉住安宜，示意那是冷暖水流交汇的层面，附近或有海流。果然，再下沉数米，她身上一冷，人也被一股外力挟带，向前冲去。苏安宜心中紧ู张，手脚并用，竭力维持在原地。乔给她一个ฐ放松的手势，他抱了肩，双腿微屈，任水流裹着他漂向前方แ。苏安宜踢动蛙蹼，蜷缩身体，摇摆着跟在后面。这一带远离陆地和大岛，水质清澈，海下珊瑚丛生，暗红墨绿，深紫ใ浅棕，如深秋的如画山色，鱼群悠游其中，如飞鸟投林。二人在水流引领下飞掠而过，好似翱翔山巅之上。
越过一簇珊瑚礁，是一片平整的海下沙地，乔调整姿态，将流勾固定在礁石上，二人被海流冲起，像系在水下的两只风筝。他在记事板上写道：“青叶丸的旧址。”
苏安宜心下凛然，水下一片茫无边际的蓝，光线消失在远处的深海，耳畔只有她和乔๒吐着气泡“咕噜咕噜”地呼吸声。她在水中翻转了几个来回，闭上双眼，脑海中一副沉船的画面渐渐清晰。苏安宜打了个激灵，看看指南针，指了指东南方แ。
乔侧身颔首，示ิ意青叶丸ฤ就在那边，但是看不到。
回到水面，苏安宜努力回想，仍记不起在哪篇剪报上看到เ过青叶丸的图片。她问乔：“船头是否被炸出一个ฐ大洞，侧舷前部都翻转起来？”
乔点头。
“这个大洞和甲板中央塔台下方的台阶是连通的？”
“我不可能带你从里面游过去。”乔断言“你知道四年前也发生过事故，就是有人不知深浅，没有向导的带领，困在里面喂鱼。”
对着他一张严苛的面孔，苏安宜反而笑了：“可是，我有你。”
“我有什么用？”乔๒轻蔑地笑“我们没有富氧气瓶，没有水下探测器，没有电击心脏ู除颤器，没有医用氧气，没有减压舱，真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过能把你捞出水面。”
“我相信你。”苏安宜左手托着他的手掌，右手重重拍了一下“现在，我把自己的命就放在这里。”
乔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船头坐下。
“喂，你是在担心我么เ？放心吧，你不是也说，我是一个好学生？”苏安宜扬水泼他“其实也不用担心，之前我也签过合约，无论生死，你都不必为我的安全负责。既然天望也来过，大概ฐ我什么也查不出什么新า迹象，可以改变他的心意。即使真的困在船里上不来，我也无所谓。”
“你说得太多了，这样很烦。”乔点了一根烟，转身看海。
帕昆将小船开到青叶丸所在海域，不远处便是数百米深的水下峭壁，原本浅蓝淡绿琉璃般斑斓ã的海面，在前方变成了深邃沉静的深蓝。水下横亘着沉船的灰色阴影，在荡漾的波涛中，像蛰伏不动的巨大怪兽。
海面上有一个ฐ破旧的浮标球，用一根长绳系在青叶丸尾部。这里浪ฐ高流急，苏安宜下到水中便被冲出两米，她急忙伸臂抓住船舷，两ä手交替，蹭到浮ด标近旁้。
乔在船上俯身：“怕了么？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她含着呼吸器无法开口，只是大力摇头。
乔淡然一笑，大步跨入水中ณ，示意苏安宜快速下沉。二人被急流横向冲起，如同在八级大风中逆风而行。下到二十余米，水流稍显宁静，但能见度不过五米，海ร下灰蒙蒙一片，影影绰绰，只能看得见前方丘陵一样自海ร底隆起的沉船轮廓。青叶丸被挟带至此后，向左侧翻倒，右舷距水面二十多米，浮标球的缆绳就系在船尾的螺旋桨上。
船体锈迹斑斑，丛生着各色珊瑚和海ร绵，间隙还附着着众多巨เ大的蚌壳，有些已经死去，只剩ທ下尖锐的空壳，半张半阖；在平坦的地方有一簇簇刺猬般的海胆，带着几十公分的长刺。靠近船体的地方有一股暗流，苏安宜精神高度集中，唯恐一不留神，就被这些守护沉船的利器划伤。乔指引她沿着右舷向船头方向游去，透过舷窗，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一群游弋的梭鱼仿佛被拢在一团灰色雾气里，它们身体狭长，呲着牙面露凶相。苏安宜略๓一停顿ู，便感觉自己被水流推动，要被吸到舷窗里去，她奋力踢动脚蹼，依然力不从心，向着船体一点点挪移进去，不禁急得双手乱ກ挥。乔抓住她的手，示ิ意她转动身体，向侧旁้施力。
苏安宜镇定心神，在他引导下摆脱水流，作了一个ok的手势。乔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二人越过右舷，来到甲板一侧。青叶丸曾用来运输日军的水上飞机，后侧甲板上依稀可见引导飞机起降的平行线。附近有强大的对流，二人横切穿流，被侧面的分力推到เ甲板中ณ央，尖耸的眺望台下方，有一段台阶通往船舱。苏安宜看一眼气压计，刚刚消耗不到เ一半，她做了一个ฐ穿过的手势，乔缓慢而坚决地摇头，手握流勾，固定在一截栏杆上。
从青叶丸向东南方不远，便是数百米深的海底峭壁，深海洋流与石壁碰撞，水势激荡，将海ร底的浮游生物大量带到เ浅海ร，为各种鱼类提供了丰ถ富的饵食。所以这一带鱼群密集，而沉船上繁生的珊瑚，也是鱼类觅食的乐土。成百上千的鱼类在青叶丸附近游弋，在水流湍急的地方แ轻摆鱼鳍，逆流悬在水中ณ，怡然自得。一群黄色的小鱼被捕猎的箭鱼追逐，慌乱ກ游来，从二人中ณ间呼啦拉穿过。苏安宜趁乔๒不留神，向着塔台下方的台阶冲去。乔窜上去拉她脚蹼，刚到เ半途就被固定的流勾牵住，眼看着苏安宜腰身一摆，轻盈地荡开。他暗骂一句，竟有些后悔让她练习太多，在水中ณ已如此灵巧。解开流勾，苏安宜已没身于甲板下，通道里隐约透出她头灯的一点白光。她有恃无恐，知道乔一定无可奈何，气势汹汹跟在后面，或许回到海面就把她抛回水里。然而此刻顾不得太多，便开了头灯，在舱内仔细检视。
在美国空军的轰炸下，青叶丸船头严重损毁，舱顶扭曲，像被踩扁的易拉罐一样，向着船底挤压下来。本应宽阔的船舱被极度压缩，最窄处不过一米，一旦进来便极难转身，只有向前一条路。苏安宜沿着台阶游到舱底，脚๐蹼轻轻左右摆动，以免搅起沉积的泥沙。舱内昏暗，从墙壁被锈蚀的孔中ณ透出一束束淡蓝的光线来，如同在黑暗的太空中漂荡，看见漫天繁星。
前方甲â板上被炸出大洞，光线渐渐明朗，如同舞台正中ณ的聚光。苏安宜一无所获，游出船舱时不免有些失望。她还要绕到เ船头去，忽然腰间重量带被捉住，回头，乔怒目而视。他做出上浮的手势，不容分说。苏安宜自知理亏，点头同意。
二人向着船尾浮ด标游去。苏安宜看着沉睡海ร底的庞然大物，大为失落，船上情况虽然相对复杂，但万万说不上凶险，足以许宗扬慌乱到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