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东阳，“退下。”
她道，“那日的事情孤都听东阳向孤讲了，多谢神官。”
真是想要让人摧毁，令姝咬牙，箭镞对准的地方慢慢往下，从令仪头顶的白瓷杯移到了她的左眼，左耳，肩胛，最后对准了心脏。
接下来又是三支箭，毫无例外地都射在了箭靶上，乐声戛然而止，令姝先行起身来，举起了盛满茱萸酒的杯盏，对皇帝道：“父皇神勇一如当年，儿臣钦慕之至，借此佳节以酒一盏，贺父皇福寿延绵，更贺我大业千秋万代，盛世来朝！”
“孤觉得神官话里泛着酸，像是打翻了神宫地窖中埋藏的陈年老醋，”息何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她扬起了脸，目光澄澈地看向他，“孤才是想知晓，座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叙不言，她又继续道，“所以孤常常会想，若是人真能重活一世的话，那该是什么เ样的光景。”
请您救救殿下罢。
神官顺从地去替她倒了杯水来，她喝着水，对如叙的态度也缓和不少，也只是这一瞬的事情罢了，随即她便听到เ如叙问她：“殿下晓得裴三郎的生辰八字么？”
如叙垂下眼，“殿下这一句谢，臣该记上许多年了。”
她似笑非笑地道，“不若下回你记得将想听孤讲的话写在一张笺纸上，拿给孤，届时孤照ั着纸上的话念给你听，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让令姝满意，好不好？”
怪不得她会觉得他熟悉，“何时？”
令仪在长安中的熟人不多，能来神宫探看的更是少之ใ又少，她好奇地问是谁，小童乖๔巧地答道：“是裴将军。”
令仪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怀的，座上有座上的习性，不爱讲话也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孤在神官眼中ณ看起来便是那般小气的人？”
如晦居。
看来那ว番话确实是被听去了，东阳面色一白，想起绞舌的刑罚，登时痛不欲生。令仪将东阳挡在身后，带着浅笑对陈璋道：“东阳失言，还请神官见谅。”
令姝å还是骄矜的模样，毕竟是姊妹，眉眼与她有三分的相似。她满头珠翠，走一步都在晃着光，令仪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不愿与令姝å多做纠缠，李德是个人精，当下便心领神会地向她做了个揖，“殿下，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息何却不说破，只是悠然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支笔，又捉过她的手来，在摊开的手心那笔端勾了勾，她睫毛颤了一回，抬起眼来看他，因为ฦ身上有伤，她举止都变得格外缓慢，昏黄的天光从半透的纱窗中落进来，映照在她脸上，有种凝滞的美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ใ，息何更甚，他看着她红唇微张，大珠小珠落玉盘，“监修灯轮的是裴相公？”
这句话问得突然，息何答不是，“户部侍郎李沣，但修建灯轮是裴相公的意思，陛下自开国以来一直勤勉节俭，裴相公当权之后才逐渐不再那ว么严å苛，这倒是让群臣松了口气，君臣之间也变得活络起来。自殿下去往蜀地后的这八年，宫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每年数不胜数，弹劾的折子都被压了下来，现在朝中ณ群臣唯裴相马首是瞻。”
令仪偏过头去看息何，“神官对孤说这些做什么？”
他反问，“难道殿下不想知晓么？”
她说不想，“孤只是想知晓灯轮是否归裴相公监修而已，神官却对孤讲了很多别ี的话，孤不太能ม懂ฦ神官的意思。”
“臣也是说说而已，殿下不必放在心上。”、“神官都已๐经说出来，却又要孤当作不知晓么เ，神官不只是口是心非，还喜欢强人所难。”、“是么，论起口是心非来，与殿下相较，臣还是略逊一筹。”
她拧眉，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指尖，站起身来往圆桌踱步而去，息何看着她裙ำ角的水纹在空中ณ划ฐ开弧线，白净的指尖抚上了瓷碗边缘，她垂下眼来的时候神情温和，“活于这世间，谁又不曾口是心非过呢？”
听来极为ฦ伤感的一句话，息何的眉心动了动，他的轮廓在落照中显得温暖动人，令仪的嘴角抿起，抬手将那碗桂子羹倒入了花盆中，又听他问道：“殿下伤好之后，准备向陛下讨些什么เ差事来做？”
“父皇让孤做什么，孤便做什么。”、“殿下心里便没有什么เ揣测么เ？”、“自古圣心难测，神官此言让孤很是为ฦ难。”、“殿下当真没有么เ？”、“神官觉得孤有么？”、“这是殿下的事情，臣不敢妄自揣测。”
他话里绕来绕去，令仪被他绕得有些烦闷，索性说道：“监修灯轮。”
谁知他只是挑了挑眉，并未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令仪问，“神官也早便料到了？”
息何点头，朝中ณ近年来都不遗余力地对皇帝歌功颂德，目前最要紧的事情，那便是修建灯轮了。皇帝若是想试探令仪，给她些差事做，灯轮便是摆在面前的担子，等着她来挑起。但令仪蹙了蹙眉，摇头，“何必铺张至此。”
“盛极必衰，”息何道，“道理殿下都懂，又何须臣再来说一回。”
她说也是，皇帝现在大抵需要的并不是逆耳的忠言，大业开国直至如今百余年，盛世早已不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空顶了盛世的外衣，谁晓得其中的腐朽与溃烂。皇帝登基后稍稍有所改善，但到เ了如今也是重蹈覆辙，乃至更甚从前。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太子病弱无能，八皇子年幼平庸，自此之外再无皇子，朝中早已有人将风头转向了其余的公主，废太子改立太女并非小事，虽说能ม者任之，但大业开国这百余年来，还从未出过一位女皇。
若当真是要改立太女，那非琅华公主赵令姝莫属。
但现下这件事起却因令仪的回京而变得有些不同，难怪令姝å时时挑衅试探，全都是在做着这件事情的打算。伤好之后皇帝召令仪入宫时，令仪在路上想起如叙这个人来，本以为神宫一别，自此天高水阔，再是不能有旁的交集，何曾想到เ他竟然又出现在她面前。
堂而皇之，毫无廉耻，说她始乱终弃，光明正大地入了公主府，霸占了她最为喜欢的临风院。
这人，大有问题。
令仪揉了揉额，且先不管他到底是何居心，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教她分不开心神去管与如叙的这笔风月债，好在他似乎并不是皇帝的人，也与令姝毫无瓜葛，这在令仪看来是最好的，所以也就任由á如叙待在身边待着。
闲时有人与她逗闷，在时局紧张的长安城中，也不失是一种消遣。
皇帝在承乾殿议事，令仪一身紫ใ色团花袍服入内时兵部尚书正向皇帝奏明与剑南道匪患有关的折子，皇帝瞧见令仪进来了，当即有些晃神，随即把视线从她脸上别开，招手，“来得正好，你在蜀地待了八年，前些时日回来之时也曾平过河池的匪患之乱ກ，剑南道匪盗成患这样多年，闹得蜀地民不聊生，这你为ฦ何不报给朕？”
皇帝的兴师问罪来得突如其然，连兵部ຖ尚书都怔了怔，兵部ຖ尚书在朝为官这样多年，清楚的晓得当年发生的事情，若是让他说句实在话，令仪被遣往蜀地当属皇帝ຓ迁怒，只可惜了这位年少便惊才绝艳的公主，幽居蜀地八年，听闻深入简出不问世事，当年的意气飞扬想来也该被那ว场无妄之ใ灾给磨灭了。
想着就觉得唏嘘，兵部尚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本想着看在当年那ว位贵人的份上替她的女儿度过这一关，正要开口，却看见那绣了白泽兽纹的袖口一掸，令仪的声音在空旷的承乾ດ殿中响起：“儿臣曾上过奏章一十三道入京，言明剑南道匪患之ใ祸，父皇不曾披阅过？”
皇帝ຓ本意只是想施ๅ压，没料到她会这般回他，眉一拢，“十三道奏章？此话当真？”
她面色不改，端端地立在那里，背脊笔直，“儿臣不敢有所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