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忽然传来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太爷爷不爱赶这个热闹，心里想，又是哪里来的戏班子呢？本想回转，他心里一动，感觉这个ฐ戏班子好像和他的老三有点儿什么关系，便站定来看。眼看着一对人马拥过来，穿着戏装，打着油彩，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四个古装ณ轿夫抬一顶ะ轿子，颤悠悠地颠得很欢实。几只唢呐朝天呜哩哇啦响着，吹着《百鸟朝凤》，显得不伦不类。轿子旁้边一匹高头大马，一位年轻俊俏的后生骑在上面，穿着长袍马褂，头戴黑色礼帽，胸前披着十字红绸。太爷爷心里不解，这是做啥哩，唱戏不像唱戏，结婚不像结婚，闹着耍哩嘛。旁边一个ฐ老汉说，张先生，我看那个ฐ后生咋像你家老三禀睿哩。太爷爷说，你胡说个啥哩，咋能是禀睿呢？到跟前定睛一看，不是禀睿又是个ฐ谁呢？
三天过去，给外大爷爷丧。舅舅摔盆打幡，走在最前面，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人，送葬的队伍很是壮观。外大爷爷是外乡人，有这么多人给一个ฐ外乡人送葬，是史无前例的。
刮ุ了一夜，早晨风住了。大爷爷和爷爷相跟着来给太爷爷太奶奶请安，同来的还有我春水伯。一进院子，先春水伯现不对劲儿，往日他们进来，那只大黑狗早就迎上来，又扑又舔地亲热，今儿个这家伙趴在当院一动不动。春水伯踢了一脚๐，鼻子还喷着热乎气儿。大爷爷现狗的身边还有小半块馒头，虽经一夜大风的洗涤，酒气依然冲鼻。大爷爷叫了一声：“不好！着了歹人得道儿了！”三人冲进屋，一眼见到太奶奶被绑在柱子上，头耷拉着，长长的头披散下来。急忙给太奶奶松了绑，抬到炕上。
“老大，我家的炕不好烧了，光热一小坨坨，你来给眊眊吧。”
太奶奶下炕，搂住哭得稀里哗啦的春水喊：“你就是春水，就是我那ว外孙春水！”
王有禄跑得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对外大爷爷说：“老姨爹，不好了，老大跟着土匪上山了！”
三爷爷火气腾地一声蹿到脑门，他强忍着说：“大，你是我的亲大。现在世道变了，你咋还这犟板筋哩。民国了，宣统皇帝都让赶下台了！”三爷爷咽了口吐沫说：“你老人家如果怕丢人败兴，我不怕。娶回家来，我和她单另过！”
我看着星星在那个秋叶飘零的傍晚，踏着铺满树叶的校园甬道，慢慢的离去。她的背影优雅的令人心碎。
外奶奶说：“那不就毕下了么。订下了亲，就是婆家的人了。”
跨进家门，一眼看到三爷爷盘腿坐在炕上吱溜吱溜喝茶哩。爷爷笑道：“老三，刚刚ธ咱大还问你呢，让我好好管束你哩。”
对面过来一个年轻女子，舅舅的眼睛立马直了。那女子穿一件蓝底白花的上衣，黑裤子，裤腿挺宽，走起路来抖抖索索的，屁股一扭一扭地扭出了许多韵味。一条油黑的大辫子，辫稍扎着红头绳。随着走路的频率，辫子在屁股蛋子上一弹一挑的。这女子唇红齿白，风韵绰约，走在街上太扎眼了。舅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上洋学堂时也与许多女学生打交道，也有女学生向舅舅抛过媚眼，舅舅从未动过心。迎面过来的女子却让舅舅的心“别别”跳了几下。如果仅仅是迎面而过，也就仅仅是让舅舅的心跳频๗率加快跳两下而已。可是不知为啥，就在与舅舅擦肩而过时，那ว女子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这一笑，立刻让舅舅晕了菜，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紧接着，一缕清香扑面而来又随风而去。年青的、英俊的、前程似锦的警察把持不住自己了，气喘不均，心脏ู狂跳不止，嗓子眼里“噌ຒ噌”往上蹿火星子。他喘着粗气对两位警员说：你们继续巡逻，我去去就来！
外奶奶不动声色的说：“我们家老大对你不薄吧？”
“你看你，咋说这话哩！没有老大，能有我王有禄吗？”
“行，你还知道。我们这亲家是谁做主说下的？不是老大说，我能把我女儿许给你那个ฐ麻儿子么？”外奶奶突然变了脸。
王有禄脸色很难看，手抓挠着头皮说：“他姨妈，好不怏怏的，咋说起这话来了？你这是臊我的面皮哩。”
外奶奶变颜变色地说：“臊啥臊！人没了良心，猪狗不如，还怕臊面皮么！”
王有禄脸红脖子粗地说：“看你这话说的，越说越没边儿了！麻雀子还有个ฐ瓜子大的脸哩，我咋就不怕臊了？我又咋个没良心了！”
“好！你要真的有良心，你就实话告诉我，他大爹到底是咋死的！”
王有禄说：“咋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让土匪带上山了。”
外奶奶勃然大怒：“王有禄，你甭不识好歹。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呢！我现在就和你上山，去会会那个土匪头。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吃了！实话给你说，那ว土匪头从山上带下话来，要送送我们家老大呢，是我挡住没让来。人死也死了，不能再让他背一个通匪的名声！”
其实，根本没有土匪带话祭奠外大爷爷的事儿，土匪怎么会知道外大爷爷死了呢！这是外奶奶使用的“兵不厌诈”之计。
果然，王有禄戗不住劲儿了，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他抬起胳膊擦擦，满脸的受苦受难相：“他姨ถ妈，你这是为难我呢。你让我咋说哩！”
“该咋说就咋说！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外奶奶的声音铛铛响。
王有禄哭叽叽地说：“我是外乡人，在这里无依无靠，得罪下了庄子里的人，往后还咋让我在这里活人哩吗”
外奶奶说：“咋就不能活人咧？让你的良心天天骂你，你就好活人了！不说老大对你有恩，单是这老鸹指路，白狗看尸，就肯定是大冤呢。老大这个冤不能ม伸，天地不容哩。你就忍心眼看着老大冤死，忍心让我公婆死了都合不上眼吗！咱们还是儿女亲家，如果连咱们之间都不能ม互相帮衬，还能指望谁来帮助咱们咧！”
王有禄脸上黄一阵白一阵绿一阵红一阵黑一阵，最后恢复到เ了黄，是那种荒芜苍凉的黄。他狠狠咬着后槽牙说：“好，我都告诉你，你可千万甭对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你说！”
王有禄叙述的前半部分，跟告诉外太爷的一样，可以省略不说。事情的转折生在后边。
他们那天早晨并没有遇见土匪。王有禄讲的故事的确在外大爷爷的身上生过，但并不是这一次。那次他跟土匪上山后，见了土匪大当家的，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要留外大爷爷入伙，还说给他抢个压寨夫人，强似赶车吃那份苦，受那份罪。外大爷爷死活不从，大当家的也没有办法，亲自送他下了山。在土匪窝的事外大爷爷给王有禄念叨过，王有禄遗憾ย的直咂嘴，说外大爷爷傻着哩，先答应下来，抢上一房压寨夫人，先睡了他*再说！也不枉活了一世男ç人。种子洒下了，不敢定就有收获呢。外爷爷说，啥怂话么。我张老大不能为了一个臭逼女人，坏了我的一世名声。因为这样一段遭遇，王有禄就来了个移花接木。他们这次遇到的是庄子上最窝囊的杨二娃ใ，窝囊得连鼻涕都吸不起来，鼻子底下总拖着两条粘稠的鼻涕。偶然洗干净了脸，上嘴唇就出现两道醒目的白印子，像两条渠沟。人送外号“杨窝囊”。他如果能与土匪站上边儿，这个世界就没有土匪了。杨二娃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咧着大嘴哭，哭得很伤心，呜呜咽咽的，女人一样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把脸糊了个一塌糊涂。外大爷爷如果把他的哭声当成驴叫也就没啥事儿了。偏偏外大爷爷是个喜欢助人为乐่的人，看到เ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屋里哇啦地哭，心里终究不忍，就走了过去。他万万没有想到เ，就这么短短的几步，就把自己给葬送掉了。
他蹲在杨二娃面前，问：“咋的了？男子汉大丈夫，嚎个啥？有啥大不了的事，值当这样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杨二娃抬起头，用袖子揩了一下鼻涕，说：“老大，昨儿晚上，金家宝硬要拉我耍钱，我拗不过，就耍了。到今儿早上，我也不知道咋弄的，钱全输光了不说，连马车和牲口也输了。我可咋办哟？没法活了！”
说完，咧着嘴又哭，鼻子眼泪一大把。
外大爷爷站起来：“哭顶个怂哩。你爱耍！输了怨谁？没把婆姨娃娃押上输了，算是你婊子儿的运气！算球了，鼻子擦干净回家吧。以后记住甭耍了。”
杨二娃“噗嗵”一声双膝跪到在外大爷爷面前，涕泪交流：“老大，老大，你是热心肠人，你今天一定要救救我！你不管我，我就死路一条了！”
外大爷爷说：“起来！看你那怂样！男人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祖宗，那有见人乱下跪的！你怍下的，我咋救得了你！”
杨二娃磕头如捣蒜：“老大，你能，你能。谁不买你张老大的面子哩。”
外爷爷苦笑了一下：“三张纸画ฑ了个驴头，好大的‘面子！’罢咧，我就跟你去找家宝说说看。”
进了金家宝耍钱的地窝子。地窝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散落着几个骰子，两个小碗。放一盏油灯，灯光如豆。
金家宝在炕上躺着，昏昏欲睡。见外大爷爷跟着杨二娃进来，翻起身，眼皮夹也没夹杨二娃一下，只对着外大爷爷打招呼：“老大，这么เ早就上山拉炭了。”
外大爷爷开门见山地说：“家宝，咱俩是亲戚，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哥。你今天就给老哥一个面子，把杨二娃的车马还给他。”
外大爷爷的妹妹我的姨ถ奶奶嫁给了金福贵的儿子，金福贵的儿子和金家宝是堂兄弟。这么论起来，外大爷爷得叫金福贵姨爹，而金家宝就得叫外大爷爷一声哥。
金家宝说：“好我的大哥呢，别的我啥都可以依你，按说，你说话了，我应当给你个面子。可是这事不成。赌场无父子，这个例破了，往后我还咋跟旁人去耍哩。你也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