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阿红的半边尸体。
无方说得急了，无心只觉背后的力道一下乱若风絮，他胸口也一阵烦恶，心中却仍是一阵诧异。他见无方这般年纪，只道他们的师父定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没想到เ竟然如此年轻。那少年僧人却脸色一变，手一抖，禅杖敲在无方背上，喝道：“定心！”
他正要再走，却又觉心中一寒，刚走下这一堆瓦砾，便再踏不出一步。
“记得啊，我还记得那时你跟你师父在庙里，我来找你玩，你给我摘柿子，结果被你师父打了。那回你哭得眼泪鼻涕๓都是呢，嘻嘻。”
阿红已是痛苦之极，嘴里也涌出血来。她伸手按着伤口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她自觉没什么破绽，只道这个ฐ小道士已被算计，哪知反是自己中ณ了圈套。
那少年僧人顿ู了顿禅杖厉声道：“无方，三十年苦修，这于下乘般涅槃障仍斩不断么？”
无心比无念也大不了多少，但现在他的语气却如无念的师长一般。无念顺口道：“弟子明白。”马上又省悟过来，不由á面红过耳。密宗亦有“无人我相”之说，无念还不曾修到这一层，叫错了人，仍是觉得害臊。他掸了掸地上的灰尘，也坐了下来，道：“道兄道法精深，无念洗耳恭听。”
有个家丁转过头，指着庙后的山坡上道：“那里…你看那ว里…”他说得声音发颤，似是魂飞魄散。胡管家心中疑ທ惑，抬起头看了看那边的山坡。刚一抬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主人名叫莫星垣，是安徽凤阳有名的富户，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自是爱如掌珠。去年府中出了个妖精，莫小姐被妖迷了，莫星垣心中ณ惶急，请了不少法师前来捉妖也不见效，这个小道士无心是揭了悬赏自己้前来的，本来莫星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让他来试试，没想到无心看上去不甚靠得住，捉妖的手段却比那些白胡子的和尚都要强得多，轻轻易易便将妖物收了。莫星垣又惊又喜，从内室跑出来。
克朗索ิ尼的问话打断了金翻译的胡思乱想。他抬起头，顺ิ着克朗索尼的手看去。前面在一片黑瓦白墙的民居当中，挑出一角飞檐，显然那儿有座古建筑。只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เ，道：“我去问问。”
就在他身上一震时，那ว人突然睁开眼，绿莹莹的目光像有形有质的短剑，直入宗真眉宇间。宗真闷喝了一声，人向后踏出一步。
无心却听得大为惊奇。他见宗真看上去年纪甚小，只道能ม者为师，师父比徒弟小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เ听话中ณ之音，宗真是起码有七十多岁的老僧了。听得那人说什么七十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原来是个ฐ打不死的妖怪。七十年前你已败过一回，还要回来做什么？”
那ว人仰天笑了起来：“小道士，你真是不知死活。”
宗真突然抢上一步，一把将无心一扳。无心全没防备，被宗真一下扳倒在地，正自莫名其妙，似有道电光一闪而过，掠过他头顶，正打在身后的一株树上，登时火星四溅。无心这时才知道方才自己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ฐ转回来，吓得冷汗直流，道：“大师，谢谢你了。”
宗真道：“那ว是我师兄宗朗。他……”话还没说完，宗真突然浑身一颤，嘴角流出一条血丝来。无心吓了一大跳，叫道：“大师，怎么了？”
土丘上宗朗大笑起来：“小道士，他自以为已๐修成金刚不坏，万毒不侵，却不知自己尚有着相处。”
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正一丝丝流走，浑身怕冷一般起抖来。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界，但他自幼就对自己้的风度衣着很注意，虽然年逾百岁，仍是驻颜有术，身上一领袈裟也一尘不染。但就是这一尘不染却是着了相，他心中已有执念，宗朗故意将身形幻得如同僵尸，让宗真心中生了厌恶之感，借他心念一动，一举攻破宗真的金刚不坏功法，宗真虽然强行将染上身来的邪气驱出体外，元气业已๐大伤。
宗朗还在大笑，宗真突然也微笑道：“宗朗师兄，你虽是身外化身，多嘴的毛病却还没改。”
宗朗心中打了个突，宗真这非同寻常的镇定让他吃了一惊。宗真伸手擦去嘴角的血丝，道：“师兄，你刚才这话放到เ七十年前大概还是对的。”
他方才像大病一场，但此时却又神采奕奕，宗朗大吃一惊，心中寻思道：“这小和尚……小和尚真修到เ这等境界ศ么？”他记得的宗真仍旧是七十多年前的小和尚，虽然此时的宗真实在也已百岁上下了。
宗真仍是似笑非笑：“师兄，你误修外道，没想到เ居然会修到波罗夷。这等妖邪之术，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宗朗像是在想什么เ，也没说话，突然他抬起头，高声道：“世事无常，今日晴，明日雨，是非时时颠倒，你又说什么天谴，万事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宗真喝道：“是非纵然时时颠倒，但人心不可颠倒。师兄，一误七十年，该回头了！”
他身上的袈裟ู像吃饱了风一般，猛地鼓起来，突然脚一点地，人如御风而行，向坑里一跃而下。无心在一边吃了一惊，叫道：“大师！”但宗真已经飘到了宗朗跟前了。他出手极快，右手划了个圈，左手已๐从这圈中一穿而过，口中暴雷一般喝道：“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这是密宗陀罗尼真言三咒中ณ的心咒。心咒最能喝散邪魔，宗朗却冷笑道：“小和尚，还想重施七十年前的故技么？”七十多年前在无想峰上，宗真便是以心咒镇散宗朗魂魄，将他击下山崖，这七十几年来宗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宗真这一手。宗真刚ธ念出，宗朗退了一步，脚下又踏上一步，一退一进间，一拳向宗真胸ถ口打去。他这条手臂上没有皮肤，黝黑的肌肉块块突起，如同干尸。他知道宗真最爱洁，定不会硬碰硬的，哪知他的拳头刚ธ击出，宗真却突然将身一纵，一掌在宗朗拳上按去，人借力翻过宗朗头顶，站在了他身后，两手结了个手印搭在宗朗头顶，喝道：“曩莫萨缚怛他孽帝ຓ毘药萨缚目契毘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
这是咒陀罗尼中的火界咒。陀罗尼三咒，火界咒又称大咒，念下来也得好一会，威力也极大，一旦宗真念完，宗朗必定会被轰得粉身碎骨。宗真念得极快，他已算计周全，知道念完这火界咒前宗朗定转不过头来，哪知才念得一半，胸ถ口猛然一疼，从宗朗背后突然探出一条手臂，一掌正击在他胸ถ口。这一掌来得莫名其妙，宗真的火界咒还不曾念完便戛然而止，人已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沟壁上，滑下来时，嘴里又流出一道血痕。
宗朗伸展了一下这条长在背上的手臂，那手臂缩了回去，又溶入体内，重新成为他身上的一部ຖ分。宗真被这一击击得五脏移位，他贴在沟壁，低低喝道：“你……你竟然用毗陀罗法！”
原来梵网经下曰：“咒杀谓毗陀罗等。”注疏ຕ中有谓：“毗陀罗者，西土有咒法。咒死尸令起，谓使鬼去杀人。”这毗陀罗法是西方แ一门邪术，密宗精修咒术，但这等邪ิ术也有禁令不得修习，宗真知道眼前这个ฐ宗朗实是化身，但他身上能随意幻出手臂，那正是毗陀罗法修练有成的迹象。
宗朗伸了伸腰，方才这条手臂已全部隐在他体内了。他笑了笑道：“宗真，毗陀罗如何，陀罗尼又如何。这七十年来，你固步自封，才会有此惨败。”
他的左手举了起来。这只手像是注入了水一样渐渐亮，五指也合到一处，眨眼间一条手臂成了利ำ刀模样。宗朗看着手臂，仍是微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从外教学得螭龙咒，到เ今日功德圆满，适逢天狗食月，宗真，你第一个ฐ死在我手下，也算三生有幸了。”
他的左ุ手光华熠ຈ熠，已然完全像一把长剑。宗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宗朗这一拳用力极大，他虽有八十余年苦修，终是血肉之躯，被宗朗全力一击，浑身骨架都像要散开，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到เ了此时，宗真也闭上了眼，
宗朗的手刀削向宗真脖ๆ颈。七十余年来他时时刻刻๑想的都是如何对付宗真，到此时面对宗真时，还是双手抖。
手刀一挥而过，眼前的宗真却突然间消เ失无迹。宗朗大吃一惊，但这只是他的一个ฐ幻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เ异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四周，身下那些枝条也都像闻到了血腥气的毒蛇，一条条抬起头来。
宗真受伤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他原先也不曾想到เ。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像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那正是宗真先前插在沟沿的禅杖上出的。那两个铜环飞行极，向宗朗左右两ä目打来。到了面前，宗朗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入手的力量也不甚大，他正在疑惑，猛地听到从一边传出低低的梵唱。
那ว正是火界咒！宗真将身形幻入泥中ณ，又借铜环破空之声掩去自己的梵唱。宗朗一想通这点，一张脸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猛地向隐身在泥壁中的宗真冲来。
“破！”
宗真像是嵌在泥土中，随着这一声断喝，他已冲出泥壁，身周的泥土也四溅而出。宗朗一手如刀，向他当胸ถ刺来，宗真的火界咒刚念完，宗朗的指尖已划破了他的袈裟，插进他腰里。也就是同时，一道火柱喷礴而出，从宗朗的头上冲过，将宗朗半截身子冲得无影无踪。这道火柱旋起旋๙消，一出时，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也已尽数消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他想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笑容。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之境，知道若是这般笑下去也会遭心火反啮，但要压住笑意却又做不到เ，纵然佛法精深，一时间也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人落在他身边，正是无心。无心将一手搭在他头顶ะ。宗真只觉从顶ะ门如有一道凉水浇下，神智为之一清。他精神一振，已๐站了起来，伸手将宗朗插入他腰间的那半截断手扔掉。他受伤虽重，但终有八十余年苦行，此时身上无力，站起来却已如同常人。
无心道：“大师，这到เ底是什么东西？”
宗真看着地上半截残尸，眉头也皱了起来。他道：“快走吧。”
这时无方突然从上面探出头来道：“师父！师父！”无心在他身上所下禁咒直到เ此时方解，被禁时他如同聋哑盲人一般，此时一醒过来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เ事。宗真抬起头道：“快拉我们上去。”
无方答应一声，从上面伸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无心扶着他抓住树枝，无方在上面叫道：“抓稳了！”他用力一拉，无心在下面一托宗真后背，两ä人如飞升起，跃了上来。
一跳上地面，无方却是一怔。宗真向来衣着一尘不杂，此时身上却全是泥土血迹，邋遢之极，哪里还有以前那种大德高僧的风度？
宗真伸手拔出禅杖，见无方还在怔怔地盯着自己้，他厉声喝道：“诸佛常护念，魔不得其便。业障众尘劳，皆获清净。”
这是《无量门破魔陀罗尼经》中ณ的四句偈子。无方被宗真一声呼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垂道：“弟子明白。”他只道随之而来的又将是宗真的厉声喝斥，但宗真却是顿ู了顿，只是道：“走吧。”
无心看了看身后，仍有些不放心地道：“大师，这个波罗夷当真没事了？”
宗真也看了看，低声道：“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