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对于她也有不满足的地方。一回是很早的时候了，我还很小，偶然走进她家去，她正在和她的男ç人看书。我走近去，她便将书塞在我的眼前道，“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我看那书上画着房屋，有两ä个人光着身子仿佛在打架，但又不很象。正迟疑间，他们便大笑起来了。这使我很不高兴，似乎受了一个ฐ极大的侮辱，不到เ那ว里去大约有十多天。一回是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打旋子，看谁旋得多。她就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ฐ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正在旋着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婶母也恰恰走进来。她便接着说道，“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๙……。”
但是，这都是近时的话。再一回忆，我的仇猫却远在能ม够说出这些理由之前，也许是还在十岁上下的时候了。至今还分明记得，那原因是极其简单的：只因为它吃老鼠，——吃了我饲养着的可爱的小小的隐鼠。
要到东关看五猖会去了。这是我儿时所罕逢的一件盛事，因为那ว会是全县中最盛的会，东关又是离我家很远的地方แ，出城还有六十多里水路，在那里有两座特别ี的庙。一是梅姑庙，就是《聊斋志异》所记，室女守节，死后成神，却篡取别ี人的丈夫的；现在神座上确塑着一对少年男女，眉开眼笑，殊与“礼教”有妨。其一便是五猖庙了，名目就奇特。据有考据癖的人说：这就是五通神。然而也并无确据。神像是五个男人，也不见有什么猖獗之状；后面列坐着五位太太，却并不“分坐”，远不及北京戏园里界限之ใ谨严。其实呢，这也是殊与“礼ึ教”有妨的，——但他们既然是五猖，便也无法可想，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别论”了。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雪一下，可就两样了。拍雪人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这是荒园，人迹罕至，所以不相宜，只好来捕鸟。薄薄的雪，是不行的；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ใ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ฐ福橘放在床头了。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起初ม有几本是线装的；还有翻刻中国译本的，他们的翻译和研究新的医学，并不比中ณ国早。
在书塾之外，禁令可比较的宽了，但这是说自己的事，各人大概不一样。我能ม在大众面前，冠冕堂皇地阅看的，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和《玉历钞ๆ传》，都画着冥冥之中赏善罚恶的故事，雷公电母站在云中，牛头马面布满地下，不但“跳到半天空”是触犯天条的，即使半语不合，一念偶差，也都得受相当的报应。这所报的也并非“睚眦之怨”，因为ฦ那地方是鬼神为君，“公理”作宰，请酒下跪，全都无功，简直是无法可想。在中国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然而究竟很有比阳间更好的处所：无所谓“绅士”，也没有“流言”。
“何必推举呢？自然是主张发电的人罗——。”他说。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这一种戏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两样的。平常愈夜深愈懒โ散，这时却愈起劲。他所戴的纸糊的高帽子，本来是挂在台角上的，这时预ไ先拿进去了；一种特别乐器，也准备使劲地吹。这乐器好象喇叭，细而长，可有七八尺，大约是鬼物所爱听的罢，和鬼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吹起来，nhatu，nhatu，nhatututuu地响，所以我们叫它“目连瞎头”。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ฐ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ฐ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可惜我记不清楚了，其中ณ有一段大概是这样：——
“…………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癞子。
问了起来呢，原来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么病？伤寒，还带痢疾。
看的是什么郎中？下方桥的陈念义แla儿子。
开的是怎样的药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发出；
第二煎æ吃下去，两脚笔直。
我道nga阿嫂哭得悲伤，暂放他还阳半刻๑。
大王道我是得钱买放，就将我捆打四十！”
这叙述里的“子”字都读作入声。陈念义是越中的名医，俞仲华曾将他写入《荡寇志》里，拟为ฦ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儿”读若“倪”，倒是古音罢；nga者，“我的”或“我们的”之意也。
他口里的阎罗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会误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连“还阳半刻๑”都知道，究竟还不失其“聪明正直之谓神”。不过这惩罚，却给了我们的活无常以不可磨灭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紧双眉，捏定破芭蕉扇，脸向着地，鸭子浮水似的跳舞起来。
nhatu，nhatu，nhaທtu－nhatu－nhatututuu！目连瞎头也冤苦不堪似的吹着。他因此决定了：——
“难是弗放者个！
那ว怕你，铜墙铁壁！
那怕你，皇亲国戚！
…………”
“难”者，“今”也；“者个”者“的了”之ใ意，词之决也。“虽有忮心，不怨飘瓦”，他现在毫不留情了，然而这是受了阎罗老子的督责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众中ณ，就是他有点人情；我们不变鬼则已，如果要变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较的相亲近。迎神时候的无常，可和演剧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跟定了一个捧着一盘饭菜的小丑似的脚๐色走，他要去吃；他却不给他。另外还加添了两ä名脚๐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谓“老婆儿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种通病：常喜欢以己之所欲，施ๅ之于人。虽是对于鬼，也不肯给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总要给他们一对一对地配起来。无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个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妇样，大家都称她无常嫂；这样看来，无常是和我们平辈的，无怪他不摆教授先生的架子。一个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虽然小，两肩却已经耸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这分明是无常少爷了，大家却叫他阿领，对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来，仿佛是无常嫂的前夫之ใ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无常有这么象？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ใ弗论。至于无常何以没有亲儿女，到เ今年可很容易解释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儿女一多，爱说闲话的就要旁敲侧击地锻成他拿卢布，所以不但研究，还早已实行了“节育”了。
这捧着饭菜的一幕，就是“送无常”。因为ฦ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间凡有一个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饭恭送他。至于不给他吃，那ว是赛会时候的开玩笑，实际上并不然。但是，和无常开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为ฦ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要寻真实的朋友，倒还是他妥当。
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梦中却入冥去当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还记得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屋子里的一个男人，便自称是“走无常”，门外常常燃着香烛。但我看他脸上的鬼气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么？吁！鬼神之事，难言之ใ矣，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
六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