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英小心翼翼地帮太后取下一头的金钗玉簪,乌黑的长发一缕缕如瀑布般软软地倾斜下来,比绸缎的流光更加耀目。太后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用手抚了抚额头。
萧澈摊手笑道:“连叫了几声你都不应。长安有崔郎无数,只有这么叫大家立刻知道是你。”
篆儿走过来附耳说道:“方才姚小朗君偷偷央我跟你说,可不可以留一件你的衣服,我听得莫明其妙的……”
崔捷飞扑过去捂住她的嘴:“现在本少爷已经骑虎难下了。老实告诉你,我还没找到姨丈姨ถ母的住处。别人说长安根本没有什么风荷巷。”
皇帝ຓ皱皱眉,摔下手中的奏折站起来,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雪花出神。
中书侍郎袁思泰等得不耐烦,刚想开口催促,皇帝ຓ却出声了:“这个庄庆涟原本不过一县令,怎么能升任大理寺少卿?有何过人之处吗?”
一人回禀道:“庄庆涟敏于刑狱,决断不滞,任内获盗、劫、骗贼者无数,颇็有政声。”
皇帝凌厉的眼神射向那人,脸上浮现一丝冷笑:“百姓若是衣食有余,何必为盗、为劫、为ฦ骗?只怕是被盘剥ຓ无度、朝不保夕才不得已๐而为之ใ。为县宰者,不能养民安民,倒以抓贼为ฦ荣,这是什么道理?”
龙颜不悦,众官纷纷躬身低头,竟然一时语塞。一些官员的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崔捷一直注目在皇帝身上,急得起居郎大人用力扯她的袖子,崔捷赶紧ู回过神,熟练地磨起墨来。
皇帝“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扔给内侍,让他交还给袁侍郎,“为何朕没见到门下省对这份名单有什么批驳?高祖皇帝ຓ设中书门下两省,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制衡,互补不足之ใ处,不是为了一味附和顺从!”
门下省一干官员只好跪下听训。
“谏议大夫也很久没人上表给朕了,诸卿都觉得朕是一代圣君,无过无失?恐怕未必吧。”
先帝卧病多年,皇帝一直以太子监国的身份辅政,从来不曾这么明显激烈地拂逆大臣的决议,大家竟一时适应不过来。
是日,君臣不欢而散。
崔捷跟着御驾回到延英殿,皇帝ຓ脱了淡黄色朝服,甩下白纱帽,接过康福奉上的一杯清澄明净的君山银针,杯子快到嘴边却停住,向崔捷走近几步,低头望望她的脸:“从刚ธ才起崔卿的脸色就不好,是哪里不适吗?”
崔捷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很失礼ึ地退了一步,连忙站稳了回禀道:“只是……略有点腹痛,不碍事的。”
“那么,你喝了这杯茶吧。”
玲珑典雅的青瓷八角杯,釉纹葱绿,只在环口上略有脱色,大抵主人经常使用它。一根根茶叶剑一般簇立在杯底,十分可爱,小心喝了一口,果然甘醇怡人,杯子柔润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腹中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皇帝脸上的乌云已消เ失无踪,舒服地坐在软椅上,示ิ意崔捷也坐下,笑着说:“朕今日话也忒多了点。偏巧ู被你看见了!”
崔捷也不客气地答道:“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陛下方才的语气的确过了点儿。”
“那可糟了,你有没有看见起居郎怎么写朕的?”
“天子不应过问史官之笔,否则史书上一定全是歌功颂德的话,修史就没有意义แ了。”
皇帝连笑了几声,“你倒是学得蛮快。”
旁边康福见他们似乎谈笑甚欢,便低声问道:“陛下,今日要赐午膳与崔进士吗?”
皇帝本想说好,又看到เ她仍是脸色苍白的样子,摇了摇头:“朕吃饭太麻烦,别饿坏了客人。”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让康福拿给崔捷,“你和子明最近都在刑部ຖ吧?有没有看过这几人辖下的卷宗?”
崔捷看那名单第一个ฐ便是庄庆涟,有点踌躇,皇帝发话了“做臣子的该当知无不言”,于是正襟端坐了答道:“卷宗未曾看。只是……臣随刑é部主事去牢里巡ำ察的时候,觉得庄大人押来的死囚,似乎ๆ都伤得很重。”
皇帝的脸一寒,“是了,他判ศ的死囚也比别人多,其中果真没有一点冤情?”
“死囚之中还有女子。”崔捷想起那些女子的惨状,不禁恻然。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ฐ人呈交的卷宗,看看其中有没有冤屈不明的地方。”
崔捷领命退下,皇帝ຓ站起来送她,又嘱咐说:“崔卿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休假吧。”
刑部ຖ官吏用膳时间是午时一刻,在绫绮殿第二厢房,此时已晚了许多,里边空荡荡的只有裴子明一人在低头阅读文书,桌旁放着一个ฐ食盒,见她来了有点意外:“咦?你果然还没吃饭吗?”便打开盒子把饭菜都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有两副碗筷,原来他也没吃。
裴子明被她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小声解释道:“我们以前在宫里也不爱陪陛下用膳的,排场又大,多不自在。”
吃完出来,崔捷便请他帮忙向主事告假,裴子明说:“刚好明日是旬ຒ假,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花廊那ว头曹大人和一位着深绿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他们只好立在路边,躬身迎候。
崔捷耳朵灵,听曹大人说道:“陛下恐怕也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那官员道:“假以时日,我相信陛下还是可以成为明君的。”
“在那ว之前,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多折腾一阵子了……”
两人来到他们跟前站住,那官员板着脸向裴子明训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午饭要吃这么久ื吗?”
曹聚哈哈一笑,“咱们两个老家伙还不是一样没干正事。子明,别理你爹,忙去吧。”
崔捷迅速施了礼转身离去,裴子明在后面急急跟上,连声叫道:“敏直,敏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有这种近乎ๆ失仪的举ะ动。走远了,崔捷才停住说:“你不是要去递送公文吗?”
裴子明看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只眼中ณ还有复杂的情绪闪动,但马上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只好说道:“明日记得去雨花楼喝酒,我们约好的。”
崔捷回到舍馆便难受地躺倒在床上。篆儿刚收了衣服回来,在桌上一件件叠好,一边说笑道:“少爷,你现在不过拿九品俸禄就添了这么多衣裳๙,日后要正式升了我岂不是更辛苦?”
崔捷埋头在棉被里闷闷地说:“哪里有很多?”
“加上衣坊里姑娘们附送的帽子、帕子、褶裤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多了。”
“唔……等我升了七品以上会有家仆,你到เ时就当大小姐,有人伺候着。”
篆儿拉开她的棉被,“别人问书僮为什么变成大小姐你要怎么答?还是要我改当大少爷?”
崔捷闭上眼,“头疼头疼,要睡了。”
翌日,崔捷如约来到เ雨花楼ä二楼雅座,裴子明他们还没到,只好叫了一壶茶呆等。雨花楼ä建在曲江池边,天气晴好,岸堤上结伴游玩的仕女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绢丝质料é的衣裙了。长安女子衣饰之繁杂、发髻之ใ隆重、体态之ใ丰腴一直令她们主ว仆叹为观止,不过偶尔也能ม看到特别ี一点的,比如此时正朝着雨花楼走来的这位,褶裤长靴,健步直行,又兼身材高挑、蜂腰猿背,在周围摇曳多姿的女子映衬下更显利ำ落。
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容貌,略长的脸颊,没有修饰的直眉。那ว女子似乎ๆ感觉到เ有人看她,放慢了脚๐步,抬头定眼望着崔捷。淡淡一笑,原来她最闪亮明媚的地方是一双眼睛。
这女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转眼间桌上就多了一堆空瓶。
萧澈和裴子明上来了,看到那ว人都一愣,径直走过去说道:“蕖英姑娘今日出来办事么?”
那女子仍是岿然不动地坐着,笑道:“出来办事还穿这么招摇么?”这倒是实话,近几朝的女子已๐收敛了许多,少有人敢做模仿男ç装的打扮了。
崔捷纳罕不已,这人架子端得真大。萧澈两人回到她这一桌,那ว女子还不落眼地看她。
“守素今日不能来了,还在户部干活。”裴子明说。
崔捷惊讶的问:“嘉川不也是在户部吗?为什么你可以休假?”萧澈很是得意:“我算术比他高明百倍,自然可以优哉游哉。”
幸好我分到เ刑部ຖ和工ื部,崔捷暗想。那ว女子喝了一阵酒便走了。萧澈低声说了她的身份,崔捷问:“她功夫有多好?”
裴子明答:“以前守素曾约她比过一次剑,不知道在哪里比的,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澈大笑:“那ว自然是输了,赢了还不直接说出来?子明就是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