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不带希望地,她出了一声虚弱的请求:“官家,我可以出去么?”

蕙罗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却是带哭音的,而双足犹如被钉于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那香积要去哪里?”蕙罗问。

香积一向勤恳,人也๣和善,在尚服局人缘极好。蕙罗还未进尚服局大门,便听见里面哭声哀戚,入内一看,见一群内人及尚服局诸女官围着香积,有人在连声劝慰,有人唉声叹气,有人不一,但看上去都是忧心忡忡的,而香积双颊红肿,早已哭成泪人。

太妃眉头一蹙,有不悦状,似存心冷落他,也不立即对他谈论要说的主题๤,依旧ງ闭上眼睛,却对蕙罗开了口:“这香散味儿挺好,用的是哪几味香药?”

蕙罗答应,打开奁盒取出用具,上前为太妃梳头。太妃躺下,让蕙罗拢其长至枕头外,开始接受蕙罗的按摩。左手指甲此时已修好,她又伸出右手给修甲â的内人,自己闭目小憩,状甚闲适。

赵佶拾起大氅递给她:“既然觉得冷,就披上罢。”

等待之时,蕙罗另取了一些近期要配制ๆ成香丸的香料,整理好后开始用一茶碾细细研磨。彼时四更初过,天还未亮,风露蚀骨,沸水很快冷却,房中又别无取暖之物,蕙罗逐渐手足冰凉,忍不住以罗巾捂鼻打了个喷嚏。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å脂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施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而且,他用的这几味香药皆对治疗皇帝ຓ的病有所助益。蕙罗想到此处,对赵佶更感好奇:生就如此一颗玲珑心的十大王,不知是何等人物。

蕙罗亦为她高兴,连道“恭喜”,又拉她坐下细谈,“是什么เ时候的事?”

林司饰把此事告诉周尚服,周尚服大怒,决意杀一儆百,把翘翘降为洗衣扫地的粗使宫女。蕙罗苦苦哀求,乃ี至带着翘翘在周尚服门前๩跪了一夜,周尚服才开恩放过翘翘,但也不再允许她学香道,而让她改学女红和衣料染织。

蕙罗忙摆手:“不,没有……不脏……”

“很脏罢?”他躺在榻上问,仰视上方,并没有在看她,以至蕙罗一度不确定他是在跟谁说话。

这时周尚服目示ิ身边的内人,让她呈出一个ฐ影青瓷罐给蕙罗看。

蕙罗从容答:“除恶气,疗风眩,消恶疮,去水肿毒。”

从那天起,陈美人有了些许变化,她并未经常哭泣,但比往常更沉默,在怀抱蕙罗之ใ时偶尔会有长久的愣怔。

陈美人沉默片刻,然后把蕙罗抱至膝上,轻声道:“有的,蕙蕙有个哥哥,只是不在这里……”

听她提赵佶,蕙罗心不由一颤,好在她迅速调整呼吸,未将此间绪流露出来,但对王湲说:“既如此,姐姐便回东阁去罢,真的不必管我。待太后传宣,我自会过去。”

王湲摆道:“太后嘱๥我陪你的,我哪能抛下你不管呢?何况东阁还有阿滢在伺候着……”

她说的阿滢是指隆祐宫另一侍女押班郑滢。话虽如此说,王湲目光仍不自觉地飘向了东阁,显然十分关心那里的形。

她这点小心思大概也被西阁守门的小黄门看出来了,小黄门暗自偷笑,旋即又正色对她道:“我倒有个两ä全其美的主意:姐姐且带沈内人同去东阁看十大王作画ฑ,我留在这里候着,若太后传宣沈内人,我再飞奔过去通知你们,你们再赶往大殿便是。”

王湲双眸一亮,觉此计可行,遂邀蕙罗同去,蕙罗推辞,那ว小黄门便随王湲劝道:“沈姐姐还是去罢。太后让你在这里喝茶,只是想留你稍候片刻,其实你只要不出这宫门,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

说着还不停朝蕙罗眨眼,目示王湲。蕙罗也知道王湲一心想往东阁,但若自己不去,她未便离开,最后也๣只得应承,随她去了。

到了书斋前,那ว里守门的小黄门见了王湲正欲施礼,却被王湲止住,以指点唇,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牵着蕙罗,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斋。二人穿过里间六角门楣与镂花内屏,便看见了正临窗作画的赵佶。

室内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赵佶穿着一袭白色襕衫,头上戴着翻折如瓦状的方แ形黑儒巾๢,脑后有两根巾๢带,飘垂为饰,是寻常儒生的装ณ扮。他手持画笔,不不笑,神色异常专注,时而抬目观察案上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像,时而敛眉低,运笔在面前画ฑ中勾描点染。

此时的他又不同于此前给蕙罗留下的几种印象,看上去就像个ฐ雅擅丹青的年轻士子,正沉浸ฤ于他笔端画意中,白衣翩然,俊雅秀逸,清亮的双眸竟浑然不染半点俗世尘影。

一位与王湲年龄相仿的姑娘๤侍候在赵佶身边,亦作殿直装束,身形秀丽,亭亭玉立,眉目间有书卷气,此刻๑在为他洗笔调墨,也一直关注着他的作画ฑ过程,一举一动从容轻柔,姿态娴静端雅,唇边始终系着柔美的微笑。

这姑娘便是郑滢了,此前她经常去福宁殿传递太后讯息,蕙罗也认得她。眼前这般景无异于红袖添香,赵佶有时侧,与她目光相触,两人便相对一笑,旋即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两人之间气氛融洽和谐,有一种不须传的默契,显然是如此相处惯了的。

蕙罗怔怔地看着,心像是被注了水一样,一点点往下沉,鼻中也有些酸酸的,好在没忘记身处何处,便竭力控制着,强把那ว一缕泪意压了下去。怕王湲留意到เ自己的异状,蕙罗又偷眼看她,现她也在盯着赵佶和郑๳滢看,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但眼神中却没有与之相应的和悦之色。

而那两人作画ฑ的作画,看画ฑ的看画,都没感觉到เ蕙罗和王湲的存在。赵佶又画了一会儿,然后指着画面对郑滢道:“今日຅这幅,阿滢姐姐觉得如何?”

郑๳滢含笑道:“十大王笔力快健,设色鲜ຒ润,这画自然是好的。但画ฑ中人面目与白玉观音太过相似,倒略失神๰韵。”

赵佶问她:“是孃孃让我依照白玉观音的姿ู态作画,为ฦ何相似反倒不好?”

郑滢解释说:“道释画像与众不同,重在表现神๰佛仪容风度,以供世人瞻仰,其中神๰韵便尤其重要。而凡俗之人勾勒神佛,往往神态羞涩,终不似真。这尊白玉观音虽好些,但也不够闲雅安详,似婢作夫人。何况白玉观音已是他人作品,面目神是玉工ื按自己心意琢成,十大王若刻意摹仿,与寻常画工何异?太后要大王作画参照白玉观音,意在取其体姿ู手式,而眉目神韵大王若自己构思绘出,这观音仙家气骨必非玉工作品可比,也๣更能惬太后圣意。”

赵佶顿悟,朝郑๳滢郑重一揖,道:“多谢阿滢姐姐教诲。”然后扯下那幅已染彩设色、只差勾花点缀的画作,扬手便撕。

郑๳滢立即去夺他的画ฑ,阻止他撕下去:“都快画好了,又毁它做什么?”

赵佶尚未回答,王湲便他们身后笑笑地开了口:“让他撕。若不许他撕,明天他又该找什么เ借口来请阿滢姐姐指点呢?”

二人闻声回,这才看见王湲和蕙罗。

赵佶先朝正向他施礼的蕙罗微笑点头,然后对王湲笑道:“某人就是爱损我,一日不说我几句坏话,便会觉得不自在。”

王湲冷笑道:“我这是损你么?我说的是实。你这一幅观音像,画了都快半年了,总是画了撕,撕了画,不就为赖在这里请阿滢指点么?”

“技艺之事,我总是不厌其烦,精益求精。”赵佶负手踱至王湲身边,又在她耳边悠悠笑道:“某人总惦记着画ฑ观音的事,难道却忘了我当初为ฦ学一支曲子,也请你细细教了我半年么?”

这教曲子又不知是哪桩公案,王湲当即脸一红,先前气势荡然无຀存,须臾才又嗔道:“什么เ‘某人’、‘某人’的,好生无礼!以前不都是叫姐姐的么?”

“谁让你那ว么小!”赵佶朗然一笑,对王湲道:“你生得娇็小,皮肤粉嫩,声音和语气都娇软得像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做我的妹妹还差不多,这一声‘姐姐’让我怎么叫得出口?”

王湲嗤地笑出声来,斜ฒ睨他一眼,说了声“贫嘴”,然而一双杏眼含脉脉,秋波潋滟,哪里有一丝斥责的意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