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草屋门口檐头有株茂盛的大石榴石榴底下摆着鼓形的一枚石礅磉二叔蹲坐在石头上听里面女人“哎哟哎哟”的在喊二叔听不得女人痛苦的呻吟心神不宁的抽着潮烟不时走下来焦急的向远处眺望。嘀ถ咕说“人到เ现在怎么还不叫来这小杀坯也不知耍到哪里去了？”大儿子阿丑听娘说快要生孩子于是自高奋勇的说“我去把三姑婆请来”三姑婆动作再迟钝也不会走得这么เ慢吧二叔不由á担忧起来去年十一老接生的辛苦钱还欠着她呢三姑婆不会想拿不到工ื钱不愿来吧？二叔有点急了后悔的说“不该让阿丑去请的”打算亲自再跑一趟乍见三姑婆跚跚走来腋下掖着一个蓝布包儿小脚外八字步儿走一步扭一扭身子像摇大船。
二叔见三姑婆来了终于松出了一口气狠力吸了一口潮烟磕掉锅灰恭敬的欠了一下腰向三姑婆道好二叔天生一副帅神脸遇喜遇忧只有他自己้肚里知晓表情却无多变化木讷地说“……三姑婆不好意思了又让您来辛苦——要用的热水已烧好锅里正开着呢。”三姑婆跟他“面光肚不光”的样子仿佛在一个办公室办公的同事三姑婆不是第一次上门为老婆接生小孩差不多隔一年顶ะ多隔年半她就要登一次门自第四个ฐ儿子出生后每次总是大儿子阿丑跑去叫三姑婆来“婆婆你快去我娘要生了。”
三姑婆径直朝家门口走去推开那ว扇她再熟ງ悉不过的破门门臼发涩的“咿呀”声耳朵已经听熟了。那双呈烙铁形的可怜的小脚๐还没有完全的迈进门槛ນ里面侧身就哐当的把门合上了手中ณ的布包往板桌上一放一边喊“二婶二婶”一边朝夫妇睡的那张眠床走去床紧挨着泥墙进门一眼所见的丝毫没有屏障女人全身赤裸的仰天躺着上帝ຓ不在乎贫穷和丑陋二叔的女人像乔尔乔๒内《入睡的维纳斯》一幅油画ฑ。三姑婆一挨近床去床脚下发出“吱嘎啦嗒”的支离破响。孩子生多了女人便有了经验肚子一阵疼痛扔掉手中的活儿从容不迫的对二叔说“我要生了孩子他爹生了十多个孩子你会接生了罢？这钱省得让接生婆挣去。”二叔皱着眉头“又不牛接生哪成呢还是请三姑婆来阿丑你快去叫她来”十个儿子二叔像赶鸡一般都驱逐出门外。女人自觉的脱了衣裳仰躺在芦草席上面待收生婆的到来。
二婶你感觉怎样肚皮疼不疼了阴门开大没有？你不要着急能ม出来就好先喝上一点糖水稍微养些体力待到时要用力时你得用力。我晓得你顺产帮你接生来还是回去的快比鸡生蛋还利索鸡要调上半天窝才肯下蛋生出又“咯咯呱咯咯呱”满世界ศ嚷嚷和尚师傅娘见你抱着孩子吃奶“二婶你无响无动的几时生的？”对对双腿再竖高一点还好抬高点两腿掰开对这样就好了……
三姑婆忽然想起红糖脸儿朝着大门口高声的喊红糖呢？二叔二叔你红糖摆在哪里？
——哎呀家里哪有现成的红糖放着家里就是有糖放着这群豺狗狼在你糖瓶栓一只老虎都管不住他们老鼠不剩隔夜食何况刚刚还在晒场头呢忽然说了他爹我肚皮痛快要出来了摊谷耙一掷连忙逃进屋里挨床躺下。这大忙六月天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我忙里又忙外就连死掉的工夫都没有……仰倒的东西这妇人我不好去碰她一下的一碰就她要生——肚里哪有这么多的卵子就是鸡生蛋也有生败的时候她怎么不会生败？……真见鬼
三姑婆听见锅里水“笃笃”的在沸响她过去揭开锅盖一看“见鬼了二叔烧满囤囤的一锅水？啧啧啧二叔啊二叔烧这么เ多开水干吗家里又不是杀年猪褪猪毛喽？大男人会些啥呢真的要命。”三姑婆听产妇“哎呀——”一声叫回头急忙去看可能ม就要生产了这才发现还没有垫过茅草纸急忙拿来一叠粗草纸没等三姑婆垫进去产妇咬着牙关双手紧紧握住床板儿痛苦的嘶声力竭的长喊一声大人和胎儿一下冲出了这“鬼门关”羘水和着胎盘儿连同那ว血淋淋的小毛头山体滑坡般的倾泻在褥上。
二婶来个措手不及三姑婆一怔忍不住便吃吃的笑起来说道我说嘛你比生蛋还快着呢眼前儿忽闪（闪电）一亮来不及让人去捂耳朵响天雷盖头盖脑แ的打下来。哈哈哈
三姑婆那出来的是囡仔头不？
二婶害怕又是儿子她不敢提“儿子”两ä字几次竭力的想挺起身来验明是儿是女的她觉得头晕乏力浑身骨头像拆开一般的生疼心有余而力不足作罢。
二婶恭喜你呀又生了一个ฐ小官人。人说五子登科你呀十二登科。收生婆用尖酸的话语刺๐痛了二婶的心。
三姑婆——我不要生儿子生个囡仔有多好啊二婶言罢不由得悲哀的哭起来三姑婆劝道月子里不能哭的要是把身子哭坏了你自个受罪万一落下病痛谁又会可惜你天雨天晴除非天你自己้当；生儿生女前生前世定的……凭你挑拣哪还了得既然他投世来做人不能ม将伢儿塞回娘肚里去怎么办？二婶呀我说你命中要生十二个儿子才行这天干地支、十二生肖、十二时辰、一年四季十二个月都圆全了望得青山在你不怕没有福享说不准十二老是天上放下来的星宿老话说宰相本无种穷人也有出头日说不定中状元袁世凯一样当上大总统现在的茅草屋将来变成金銮殿你当门牙都要笑落呢到那ว时你不要忘了我三姑婆。
要是真着了您的金口哪会忘记您呢俺报恩还来不及。您在说笑话俺命比黄连还苦哪能ม有这一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咸魚翻身扫帚柄里出冬笋黄狗头里出角变麒麟这讨债鬼多来吃呆苦头的。
不见伢儿哭出声来三姑婆觉得这孩子僵手僵脚有些奇怪“出娘胎的伢儿哪个ฐ不会哭啊死不像死哭也不哭怎么会呢？”三姑婆攥着伢儿的双脚头朝下把他提起来三姑婆举ะ起右手在小脚板上重重击打了几下依旧ງ不见小孩开哭声三姑婆摇了摇头。她剪断脖ๆ子缠着脐带见身上挂满白浊浊的腻垢三姑婆十分恶心的说“二婶啊知道自己快要生的晚上还要同男人那个ฐ你看看这伢儿的身上全是你男人的脏ู东西。”
“……这黄狗顿儿他才不管你死活三天不碰我身子刀架在颈่上也教不理脓粞头不掐出哪肯饶过你。做了女人实在没有办法好想。”女人对二叔充满了怨恨她知道女人的委屈跟谁去诉？
太阳下去了二丈打斜的太阳更加灼热二叔光着背脊风吹雨打晒得乌黑下身穿一条着镶宽白边的折腰短裤腰间系着一块旧脚布他像狗熊一般忐忑不安的在门口踱来踱去耳朵全神贯注听着屋里的动静只等接生婆开出门说“恭喜二叔生了一个千金小姐”
石榴树的影子逐渐贴到了墙壁上迟迟不见里面出来什么เ消息显然他有点儿乏一屁股挨在石礅上石头被太阳烤得像火一般烫炙痛了他的屁股肉连忙的又站起拍拍受委曲的屁股蹲在上面叭啦叭啦的吸闷烟。
隔着门缝听见接生婆在跟女人说又是儿子他心里彻底算凉透了心里愤愤的在怨女人“你真不争气洞里会有这么เ多儿子？”听见接生婆说伢儿不会开声二叔正找不到一个理由这个ฐ小子死了才好呢。
二叔吐尽最后一口烟磕尽烟灰烟竿往腰间一插噔的从石礅上跳下冷冰冰的迈进门槛。
破门咿呀一声开开一道发白的日光像洪水一般漫进黑洞洞的屋子幽暗的茅房豁然开朗床底下的老鼠洞破烂的草鞋袜灰色的瓦夜壶母鸡地上扒开的一个洞调皮的翅膀玩弄着松软的沙土这家里有多少底儿天上的亮光照ั的它一览无遗；——包括床上躺着的赤裸裸的女人。三姑婆不客气说道“二叔你也不分分场合进来？夹尾巴（畜生尾巴夹门）怎的不晓得把门儿关紧ู？敞着大门光亮你家里又不开庙会啰？”三姑婆急忙从破箧扯来一条单子遮去女人的下身。
二叔啊这小伢儿到เ现在还没开声呢。唉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你看他的样儿像只剥了皮的老鼠。还记得阿丑生出是个ฐ大胖子哇哇会大哭四脚四手乱蹭乱爪你拿来一秤九斤ภ打着光翘呢阿寅有八斤八两重阿卯七斤怎的会越生越小人家说一代不如一代一个ฐ比一个小女人啊这一歇不歇的连续生孩子跟鸡娘一样也要生败的……我给伢儿灌了一小调的黄连打过屁股拍过脚扳可他还是不哭你说他死了可手脚也会动活吧又不出声我接生过多少小伢儿没有遇到เ过这样的伢儿血出淋淋像剥ຓ皮的野猫身上哪有一点肉啊依我看恐怕养不活的。
既然养不活我们也好省点儿心思。多灾多病的让他活着倒不如趁早让他走将来苦了他自个不算也害苦了我们央您三姑婆好事做到เ底吧您帮我们去丢掉丢到马桶里去淹死算了。“二叔你说得倒轻松女人一只脚在棺材里一只脚在棺材外……我总亲眼目睹的多少女人逃不过这鬼门关女人不是供你们男人作作乐的你连罪过都不怕小伢儿毕竟他有口气在喘投胎来做人贵也好贱也好好歹是条命你让我去扔马桶我吃弗落做的你要扔你自己去扔同我三姑婆无涉”
二叔记起自端午那天喝过两盅雄黄老酒大儿子捉来几只田à鸡尝过肉许久没有吃到肉了快忘了味道。这家伙虽长得不是很有肉再少身上也是肉啊白白的扔掉未免有点痛惜罢罢——反正有这么เ多儿子就算死一个二个ฐ家里也觉不出少了谁。二叔改变了想法。
二叔一脸麻木不动声色从三姑婆手中接过儿子头朝下的倒着粗糙的大手像一把新锉刀在儿子的脚板来回的摩蹭像在找下口的地方。
二叔你看这小伢儿的脚板多大啊……
三姑婆像大臣向大王荐举谋士竭力说得孩子漂亮一些好让二叔心软下来放弃丢â弃的想法。二叔发起笨性他像挨过枪的野猪冲撞道头大做官手大做贼脚大做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钻地洞我有翻身的日子怕盐也会出虫了。你说的三十三天天上天反正我不要养你要你去养
二叔心里已๐盘算好了取几张包粽子的竹箬小儿子包粽子一般包好外面再糊些稀泥封好放灶床的火里去煨估计比“叫花子鸡”还好吃。想到这儿二叔似乎闻到了肉的香味一把将儿子掷在灶床的灰里。
三姑婆擦洗好产妇的身子一叠沾满污血水的草纸塞进马桶洗了洗手拾掇好自己带来的行头等着二叔的“回话。”
“……辛苦钱家里一时拿不出让我再欠些日子等明年头茧收成……我一定送上门去。”二叔为难的搓着手板央求三姑婆宽限一下。
三姑婆心里想着生十一老的钱你还没有给呢这回又要欠账儿子臌胀病待去看草头郎中当然有点不舒服。“除了我接生你的大儿子因为是生头胎这十一个儿子哪次你爽爽快快的给过铜钱？老实说我儿子不生病等着急用懒得说这话呢。”
三姑婆正想迈出门去听灶床传来“啊——咿啊”的哭声三姑婆这才发现二叔把儿子扔进灶床的灰里。似乎孩子向三姑婆呼救三姑婆放下包袱急忙奔了过去从灰堆中拎起通身粘满芦灰芝麻累京糰似的。三姑婆又气又恼一边骂二叔“天打杀的”一边抠着伢儿嘴里堵着的芦灰。“二叔你快来帮我一下把脚๐盆放好锅里去舀一勺热水羼一些冷冷”
孩儿两手开始乱抓哇哇的哭得十分着力。三姑婆对二叔仍不放心亲自测了一下水温一连洗了三通才将身上的芦灰洗尽。
我家里这么多的孩子少一个又怎么เ样呢不必再麻烦您洗了粽箬壳一包煨า来我好吃的。
这回三姑婆听清了他要吃亲生儿子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心一酸眼泪哗哗的下来“前世作的孽啊你个男人好没有良心不顾女人的苦处只顾自己快活孩子是女人身上长出的肉做爹爹的你怎能ม吃亲生儿子？
二叔啊我三姑婆劝人向善方圆几里为人接生、占卜、搜经、做媒良心摆在当中ณ央的不做良心挟在腋ນ胳窝里的事总有一日百年之ใ后你我都去阎王报到惊堂木一敲说你谋害过性命二叔你教我如何申辩？你也年纪不小了见到เ过庙里塑着阴曹地府的小鬼作孽的人下到油锅去嫁过两夫的女子把她身子对半锯开来分给下世两ä个男ç人。活着讲善恶好心有好报常说虎毒不食儿同样爹娘生他出来的你为何要吃自己儿子？二叔多积点阴德吧千万吃不得儿子我三姑婆虽急着等钱花但你的铜钱我不收了三姑婆说话算话决不再向你要
三姑婆掏出破手绢儿抹了几把泪又说手中ณ接生过多多少小伢儿有的已做了爹娘这个伢儿不同早ຉ不哭晚不哭我抬脚๐想走知道你要吃他哭着向我求救。长时间不开声喉咙哽着一口痰随手扔向灶床倘若撞到这块拦灰石早ຉ就从来条路里去（死）了。这伢儿叫声宏亮说不定将来乘驷马坐八人抬的大轿挂帅印点精兵你们两老靠他享福呢。古话说积谷防饥养儿防老多个ฐ儿子多份福二叔做人谁都没个准儿斗大蜡烛难照ั后……
还没等三姑婆把话说完二叔早就听烦了鼻子出气的说“儿子弗用多一个ฐ顶十个。”三姑婆责问道“这十二个儿子当中ณ你知道哪个儿子能ม管用？只需留下一个养着便好其余你通通好吃肉的二叔不是我坐多话多说白了这么เ多小孩你养十个是养养十二个也是养比如猪砦槽里搭只狗不相信会多芦灰老的一口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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